近來皇帝的身體似乎好了些,雖不至於能康健到如往昔般飲酒作樂,卻也能在宮中行走,甚至還上了幾次朝。
年邁的丞相看到皇帝久違地坐在金殿內,幾乎感動到淚流滿面,甚至覺得是陛下在病中窺得天意,所以轉了性子,決定將心思放回朝政,就連早朝上諫時的聲音都大了幾分。
大臣們分列立於金殿,季筠也在列中,他面色沉靜地聽著其他大臣上奏的內容,恰逢陳尚書又在彈劾郎中令前些日子建了座新的府邸,朝內的臣子們皆是噤若寒蟬。
陳尚書是個過於剛正之人,這樣的人生在這樣的世道,在這樣的皇帝手下當差,不能說是好事,那些中立派的大臣們,往往都能被他的直言直語嚇得冷汗直流。
皇帝漫不經心地聽完,隨口答了一句:“郎中令建了座宅子,就讓他建吧,陳尚書不要總揪著此等小事,朕希望你能將心胸放寬些,不要斤斤計較。”
皇帝隨意的態度讓其他人又是一陣寒心,稍微關注些的大臣們都知道,郎中令每年都要建新宅子,而朝廷的俸祿每年只有這麼多,所以他那些錢哪裡來的,但凡是個正常人都能想到。
但皇帝卻明顯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放縱態度,甚至助長郎中令的囂張氣焰,可謂是傷透了那些清廉之官的心。
朝堂之水本就渾濁,再加上皇帝的態度,長久以往,即便是一開始本著勤政為民心思的好官,也難免會沾上些許惡習。
所以這樣一來,絕不與人同流合汙的陳尚書倒顯得跟珍稀動物一樣,他每次上奏時大家總會張著耳朵認真聽,懷著或是看熱鬧,或是感慨的心思。
陳尚書見皇帝不以為意,追奏道“陛下,近幾日連日大雨,我國多地已開始有洪水泛濫的傾向,若不及時遣人治水,恐怕又會損失慘重啊!”
這件事情倒是給皇帝提了醒,其他人也開始附和,水患是困擾了季國許久的問題,年年都要派人前去治理,可也只是亡羊補牢,總歸找不到一勞永逸的方法。
“那今年派誰前往治水?”皇帝的視線移向了郎中令。他正要自告奮勇前往,卻被人中途截了胡。
左盛燁參諫道:“臣以為,讓季筠殿下前去歷練一番,為上佳之選。”
見他此番作態,郎中令暗暗罵了聲老狐貍,卻仍是不甘心,治水一事,治水是小,從中撈取的油水才是值得人眼紅的東西,往年這事都是落在他們的人手裡,今年多了個季筠,倒已經有要將季國從皇帝和他們手裡接過來的傾勢了。
他對前面的太尉使了個眼色,對方當即出列:“臣以為不妥。”
皇帝本來都要點頭答應了,被這樣一打斷,反問:“愛卿覺得哪裡不妥?”
“季筠殿下入朝時間尚短,恐不能與其他地方的官員們順利接觸,加之常年居於國外,對國內各處的地形也沒有具體瞭解,如此貿然將此時交付於他,有失妥當。”
他這話滿打滿算,將皇帝說得連連點頭,左盛燁見狀,朗聲道:“陛下,臣以為太尉言之有理。”
太尉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又有些得意,以為自己佔了上風,卻不料左盛燁話鋒一轉,補充道:“然此次機會甚佳,不若從朝中再選一位有能之士與季筠殿下一同前往,如此一來,既不會耽誤了治水的事宜,也能讓季筠殿下更加了解各處的情況,豈不是一舉兩得之舉?”
“好!好!”皇帝正猶豫著,左盛燁的提議倒解決了所有問題,當即撫手稱贊道:“上將軍之言深得朕心!”
皇帝已經開口,太尉等人也只得悻悻地接受了這個決定,派了人和季筠一同前往南方。
※※※
——從黎國回來的季筠殿下,是位慈悲又公正的殿下。
因為曾經也生活在艱苦的環境中,所以更能明白百姓們的生活,即便是面對最窮苦落魄的百姓,面對著被洪水沖沒的村莊,也絲毫不會露出任何嫌棄的態度,而是溫柔地安撫著人們,在高地搭起草棚施粥,組織百姓和官兵們一起修葺那些被損壞的房屋。
像是在長長的黑夜中見到了晨曦的微光,百姓們都在說——
“季筠殿下將來一定會是一位聖明的君主。”
不知從何時開始,這樣的言論開始在季國各處蔓延,季筠和齊少府一同前往南方治水回來的時候,這些言論甚至已經傳到了京城。
郎中令十分氣憤地上奏:“陛下,那些刁民是在蔑視您的聖威啊!”
不用想他也能知道,一定是季筠勾結了左盛燁在暗中散佈這樣的流言!
這些年來他們做的事情眾人皆是有目共睹,若是真的讓季筠登上皇位,左盛燁得志後絕對不會放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因此其他官員們也紛紛附和,表示這樣的言論實在有失妥當,話裡話外皆在暗示是季筠意圖入主東宮,窺伺皇位,故意散播這樣的謠言。
“謠言?”皇帝語氣平靜地重複了一遍,頓了頓,在開口卻帶上了幾分怒意:“筠兒是朕唯一的子嗣,除了他,難道朕現在在坐的這個位子,還有其他人能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