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才打定主意不過半月,都還未來得及做些什麼,皇帝便害了病,終日只能躺在龍床上,哀吟不斷。
而伴隨著皇帝病情的加重,朝中的風聲也開始有了傾斜。原本即便是原本中立的大部分臣子,也開始有些動搖的趨勢,見此情景,皇後和郎中令愈發不安,暗地裡的動作也漸漸大了起來……
山雨欲來風滿樓。季國地勢低窪,夏季多雨,尤以夜雨為盛,瓢潑大雨刷洗著宮中的琉璃瓦,在宮燈的火光下愈發通透,季筠獨自佇立在門口,細密的雨霧伴隨晚風飄至屋門,將門窗浸潤得濕漉漉的。
年僅十幾的皇子殿下身形挺拔如松,寬大的衣袖在晚風中獵獵作響,面上的神情淡淡的,望向遠處的眼裡更是沒有半分溫度。
自回國後所發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左盛燁的支援,皇帝的重病,朝中風向的改變,皆與他預料之中的一模一樣。
恐怕不消數月,這些事情便能塵埃落定,屆時,他必能再次與安嫻公主……
季筠閉上眼睛,將千般萬般的思緒掩入眼底。
待到醜時,雨勢減弱,季筠才命宮人取了傘,跟著掌燈引路的宮人一同行至殿門。門外的馬車從雨幕中無聲滑出,在殿門停住,季筠離開傘下躍上馬車,精心佈置過的馬車舒適宜人,行駛時亦是平穩若停。
伺候季筠的宮人們垂立在殿門處,直到馬車轉入牆後,這才安靜若偶般退回全清宮內,緊閉宮門。
而季筠所乘的馬車,卻是一路暢通無阻,待行了約莫三炷香的時間,馬車在一座宅院門口停下,季筠掀開車簾出來,腳剛落地,便有小童從門中出來,將他迎入府中。
書房中,左盛燁早已等候多時,小童將季筠領進書房,未多言語,識相地帶門而出,將空間留給季筠和左盛燁。
左盛燁起身行了禮,然後坐回案幾前,招呼季筠坐下。
季筠一進門便看到了桌面上擺著的紙張卷軸以及各種絹帛,他在幾邊坐下,已能猜測左盛燁要和他說些什麼。
左盛燁將面前的卷軸絹帛推至季筠面前,嘆息道:“殿下歸國已有數月,相必對當今朝中的局勢也有所瞭解,李皇後冠寵後宮多年,其父亦是身居高位,借身份以權謀私,現今陛下罹患重病,如此下來,恐怕更是助長了李家的氣焰。”
季筠心中已有底測,對左盛燁的心思亦有所瞭解,他誠懇道:“上將軍憂國憂民,實乃我季國之大幸。”
“殿下才是,殿下品性高潔,太子之位……非您莫屬。”
左盛燁語氣篤定,望向季筠的目光亦是堅定不移,季筠本以為還要周轉一番,卻未料到左盛燁竟這般直白,向來也是對老皇帝的所作所為忍耐已久。
季筠並未反駁,坦然應下他的贊譽,在左盛燁面前表明了自己的立場——自他歸來,上將軍一直在明裡暗裡對他伸以援手,他自是感激不盡,加之上將軍亦是德才兼備之輩,父皇這些年來親小人,遠賢臣,實屬大憾。
他們口中所說的小人,自是郎中令之流,而賢臣則是左盛燁一派。
現今皇帝臥病在床,不知何時才能好起,季筠作為他唯一的皇子,自是應該為其分憂解難,參與朝中各類事議。
“殿下放心,即便是郎中令也沒有理由反駁,您是陛下唯一的正統繼承人,再如何也不可能阻止您入朝議政。”左盛燁順勢開啟一道卷軸,放在季筠面前。“這些是臣近些年來蒐集的情報,郎中令等人的人脈往來基本都在這。”
季筠端起仔細檢視,面上難掩驚喜,“上將軍這是……”
“殿下要入朝與那些人打交道,關鍵的人脈往來必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他又起身至屋角,從櫃子裡取出一個木盒放在季筠面前:“這些是臣這些年來的相交好友,殿下可以自行斟酌,若有用得上他們的地方,殿下不必客氣。”
左盛燁此舉是將自己的一切都壓在了季筠的身上,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季筠本人也有些驚詫於他居然能夠將自己的底牌都在他面前擺出,這種徹底坦誠相待的姿態讓季筠對他的信任也增加了幾分。
而這也能從側面表明,他對自己母親的感情,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來得深厚。
季筠當即鄭重接過木盒,轉變了自己的稱呼,“舅舅。”
左盛燁被這一聲“舅舅”震得心神一顫,一時間腦袋一片空白,手腳都不知道放哪裡,好不容易穩定下來,才啞著嗓子應了一聲。
季筠剛喊完,便發現他的神情變得意外柔和,看向他的眼神也帶上了懷念和慈愛,所謂的親情和親人其實都是很奇怪的東西,他的親生父親能毫不心軟地將他送往他國,在他母親死後不到數月又立新後,而他母親的表兄卻能多年未見時待他如親生孩子……
季筠的臉半隱在昏暗的燭火下,左盛燁看到這一幕,不禁有些失神,二人各懷心意又坐了數盞茶,為了不引起他人的注意,季筠必須要趕在宮門大開前回到自己的全清宮,左盛燁這才放了人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