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冬雪漸停。
新年將至,公主府的侍從們忙碌起來,冬日裡積攢了的活計,現如今都是要補上來的。
黎玥坐在屋簷下的走廊中,看著外頭忙碌的侍從們,無所事事地發著呆,今年二三月份,殿試就會舉行,雖不知最後的結果,比如說陸熹高中狀元的結果會不會因為武舉考試的頒布而有所變化,事實上,她對這些也不甚在意。
她在意的,只是季筠。或者說,她在意的是未來那個與夷國結盟帶著大軍壓入黎國王城的季筠。
她昨晚又做夢了。
這次沒有陸熹和南瑄,只有季筠,還是那個青年時期的季筠,他身著甲冑,騎著棗紅駿馬,帶著身後的軍隊從黎國的王城城門進入,而黎玥自己,則是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看著他們的軍隊進入。
夢中那凜冽的寒風吹在臉上的觸感是如此真實,讓她覺得自己確實就在經歷著這一切,這不似夢境,一般的夢境再怎樣都會帶著些光怪陸離的景象,但她觸目所及之處,皆是她最熟悉的事物。
她從這個夢境中醒來,坐在床上,又聽到從公主府外頭傳來打更的聲音,才發覺這次醒來的時間,似乎和上次也是一樣的。
一次是她多心了,兩次或許也是多心了,黎玥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安慰自己,因為她實在是想不明白,除了想象,為什麼自己會三番兩次看到未來的季筠。
她正發著呆,宮裡頭又來了人,黎玥無心按著規矩跑去正堂,就讓人將內侍帶來走廊。
內侍帶來的也是有關於年宴的訊息,今年的年宴換了位置,要改到王城附近的別宮中去,黎玥聽罷,點點頭,內侍便回宮複命去了。
看著內侍離去的背影,黎玥才意識到距離自己重生,已經過了近一年,如今雖還冷得滲人,但外頭的柳樹卻已抽了新芽,在幹燥的風中搖曳著,散發著嫩綠色的勃勃生機。
正月初一,黎玥起了個大早,她乘著馬車抵達城郊的別宮之時,黎玖和黎瑾他們已經在那裡待了半天了。
別宮修建于山上,三面環山,裡邊有一個小湖,黎玥以前曾和黎玖他們一起來這裡泛舟。
“皇姐你來啦!”黎瑾大老遠就看見了她的馬車,迎到她的車前,扶著她下來。
十五六歲的少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數月未見,黎瑾又比她高了一些,站在她面前的時候,臉上青稚的痕跡變得愈發不明顯。
黎玥笑著摸了摸他的臉:“在外頭站了很久嗎?凍的這麼冷,怎麼不進屋子裡去。”
黎瑾解釋道:“我們在放紙鳶呢,本來飛的好好的,剛才突然來了陣風大吹斷了線,把紙鳶給被吹到旁邊的林子裡去了,不過季筠出去撿了,待會兒一起玩罷!”他笑起來,臉上滿是天真爛漫,即便長了個頭,心性卻仍是未變。
黎玥心中好笑,卻因著整個冬天未活動過而導致身子貧弱,她只是站了一會兒,就覺得頭暈氣短起來。
“不了,你們玩罷,母後她們呢?我進去和她們……”黎玥的話還未說完,身後便傳來一陣腳步聲,她下意識回頭去看——
與夢中的那張臉逐漸重合的季筠,手裡正拿著紙鳶朝她們跑過來。
季筠遠遠地見著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正站在黎瑾身邊,微微仰著頭,他看到她伸手摸了摸黎瑾的臉,黎瑾立馬喜笑顏開,一派天真少年的模樣。
他初次見到安嫻公主,其實並非那日浣衣局和碧煙一起,在更早之前,在她還住在宮中的時候,他其實已經見過她很多次了。
落梧閣離安嫻公主曾經居住的長秋宮很遠,卻離她曾經和黎瑾黎玖他們玩樂的地方很近,黎國皇宮的地形建築錯綜複雜,黎玥從不知道,當她和黎瑾他們在皇宮之內嬉笑打鬧的時候,也曾有個人,一直在默默地注視著她。
季筠從宮人們的口中聽說過很多有關公主的事情,在她還不叫安嫻的時候,他已經從那些傳言碎語中,拼湊出了一個“黎玥公主”。
相比於她的同母哥哥太子黎玖,她卻是與二皇子黎瑾的關系更加親密,季筠曾多次看到她和黎瑾黏在一起,或者說是黎瑾黏著她的模樣,她從來不會拒絕黎瑾的撒嬌,只會用溫柔的目光和淺淺的笑容回應著他。
季筠已經忘記自己在季國是否有兄弟姐妹了,但若是季國昔日未曾戰敗,他沒被當做質子送來黎國,他若是生長於季國的皇宮,是否也會有那麼一個人,會這樣溫柔地愛著他,會對他露出寵溺的微笑呢?
他知道,在這黎國皇宮之中,碧煙已經盡了自己的全力在為他尋得更好的生存之法,他很感激她,所以也會努力為她分擔工作,但碧煙也是在黑暗中掙紮的人,她只是為了報恩便跟著季筠來到了黎國的皇宮,受盡苦楚。
碧煙無法照亮自己,也無法照亮季筠。
但黎玥不一樣,她生來便受盡寵愛,萬丈光芒。但凡她所及之處,皆是富麗堂皇,霞光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