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郎黯然道:“我要是說,從來都沒有人和我說過這樣的話……”他一語未完,忽然聽不見錢如意的生息,轉頭看去的時候,只見錢如意懷抱著酒罈,斜倚著亭子的欄杆,已然醉得不省人事,睡了過去。
胡大郎默默的凝視了她片刻。走上樓閣去,從自己的房間裡取出斗篷,蓋在錢如意的身上。
待要撒手之時,又有些不捨。十分留戀的牽著那斗篷的一角,緩緩的摩挲著:“阿青,對不起。”
這件斗篷正是阿青親手縫製的,雖然不怎麼精細,可是卻是胡大郎唯一帶出來的東西。倘若此刻,錢如意是清醒著的,一定會被胡大郎眸中的深情所驚詫。誰說胡大郎是個孤絕之人?他也有深情和溫柔,只是不同於普通人的表露,而是全都是藏在心底深處,那無人能夠觸及的地方而已。
就像他自己曾經說過的。他越是珍愛的,便越會藏的很好。他就有這個本事。
的確,他說的一點兒都不誇張。以至於阿青至今都不知道,原來那個被胡大郎藏的十分好,連胡大郎自己都差點兒找不到的人就是她。
只不過,此時此刻這一幕,阿青註定看不到,身為旁觀者的錢如意也看不到。
除了這風,這月,這世間恐怕再無一人能夠看得到。這便是胡大郎。縱然深情入骨,卻又瞭然無痕。
他來過,曾風花雪月,曾揮斥方遒,曾驚天動地。可是,當他去時,彷彿一片被孩童接在掌心的雪花,瞬間就凝結成一粒珍珠般的水珠兒,而後消散於天地之間,就像他從未來過一般。
錢如意醒來的時候,早已日上三竿。睜開眼來便是王氏放大的臉龐。
錢如意先是吃了一驚,而後才發現是王氏蹲在自己的面前。
她晃了晃宿醉之後有些沉重的腦袋,頗有幾分歉意道:“我昨夜一時喝多了。還望舅媽不要見怪。”
王氏嗔怒道:“就算是喝醉了,在自己家裡又何妨呢?只是你不該睡在這裡,夜裡風涼,這地上又是格外涼氣的。你又是多病多災的,回頭又要鬧起來可怎麼得了?”
錢如意這才想起胡大郎來,扶著腦袋轉頭四顧,卻不見胡大郎的蹤影:“胡大呢?”
王氏聞言,也在院子裡四處張望了一圈,小院兒寂寂,哪裡有胡大郎的蹤影?王氏道:“多半在屋裡睡覺呢。”
錢如意聞言,並未放在心上。在王氏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我腦袋暈,太陽穴脹痛的厲害。我也回屋去接著補覺去。”
王氏扶著她上樓,推開房門一看:“這床帳怎麼塌了?”
錢如意這才想起昨夜周玉郎二次夜探的事情來,不由一個激靈,宿醉的酒勁兒醒了一多半:“快去看看胡大,別再出什麼事。”
她別的不怕,就怕周玉郎再來的時候,她醉著不知道。胡大郎的情形又是有些不大妙的。萬一和周玉郎纏鬥起來,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王氏聞言,連忙就往隔壁去。
卻見房門虛掩著。她心裡頓時便也覺得不妙。試探著在門外喚了一聲:“胡大……”
許久並沒有聽見屋內有回聲。等王氏推開房門看去的時候。屋內一應事物都還是之前她使人收拾的樣子。就連那床榻上的被褥都沒有人動過的一絲痕跡。就彷彿,這裡從來沒有人來過一般。
王氏原本就認為胡大郎是死了的,之前出現在她眼前的不過是一個積年的老鬼而已。因此,對於胡大郎憑空不見了這件事,絲毫不覺得奇怪,還衝著屋內各處空蕩的地方喚了幾聲。
自然,那也是得不到回應的。
跟在後頭的錢如意見狀,臉色頓時就難看起來。她跨進屋中,四處打量一番,仍舊不肯相信。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斗篷。別人也許不知道,錢如意是知道的,這件斗篷是胡大郎最最珍視的一件衣裳。他此行什麼都沒帶,就帶了這麼一件衣裳。因為這件衣裳是阿青親手縫製的。宇內獨此一件,別無分號。
“胡大郎……”錢如意放聲高呼,希望胡大郎還沒有走遠,能夠聽到。但這顯然也是無濟於事的。
她順著樓梯奔下來,一直奔到小亭子裡。只見亭中的欄杆旁邊,端端正正放著一個空酒罈。另一個卻不見了。
錢如意明白,那必定是胡大郎帶走了的。他既然有心情帶走一罈酒,就說明不是因為和周玉郎纏鬥不得抽身,而是他自己走了。
在金山縣,胡大郎能走去哪裡呢?
錢如意心頭忽然一動,扯著王氏道:“舅媽,快些備車……不,備馬。”
王氏一頭霧水:“你要做什麼?”
錢如意道:“找胡大郎。”
王氏頓時便哭笑不得:“他一個死去經年之人,如今不見了,多半是投胎去了。你又哪裡去找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