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書院門口有一叢竹子樹,許多年過去了,還是以前那個樣子。實在是金山縣地薄,氣候又寒涼,不適合竹子的生長。
胡大郎就拉著錢如意站在那稀稀朗朗的竹子樹前等著看熱鬧。
只見從山下吵吵鬧鬧的走上了一群短衣麻鞋的年輕後生,都是十幾歲的樣子。手裡各自抄著傢伙。不過那傢伙並不是棍棒,而是各種廉價易得的樂器。兩塊木板,幾片鐵皮串在一起就是了。
此情此景,別說胡大郎詫異了,連錢如意都猜不出他們要做什麼。
只見那些個衣衫雜亂,彷彿剛從田裡出來的娃子們,各自找好自己的位置,站在那長風書院門前,二話不說就說唱起來。那竹板兒一起打起來,竟然也分外的入耳。許多尚且帶著稚氣的聲音一起說唱,彷彿無數黃鶯兒出谷,乳燕兒新鳴。朝氣蓬勃,悅耳動聽。
胡大郎不覺聽得入神。實在是這等的場面,就算是在宮中,也是絕對聽不到的。宮中多得黃鐘大呂,缺的便是這民間的風物。
錢如意就更加聽得入神了。實在是她這多半生,能夠遇見這般情景的時候,絕無僅有。
兩人正聽得津津有味,忽見原本半敞著的長風書院的大門,從內裡被開啟來。
一群身著湛藍色袍服,穿著整齊劃一的少年,從大門內湧了出來。就彷彿一葉小舟,劃入碧波之中,頓時便將原先打板說唱的少年們衝的向兩邊分散開來。
只見那些書院的少年們,也不過多的言語,就在原先那群少年之間,紛紛席地而坐,將原本抱在懷中的瑤琴置於膝上,起調彈了起來。
這時,錢如意和胡大郎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兩幫娃子們是鬥藝來著。
胡大郎轉頭看向錢如意:“你覺得他們誰會贏?”
錢如意將兩手一攤:“別看他們這時候非要分個你我,其實歸根結底都是一個門裡出來的師兄弟,哪裡會有什麼輸贏?”
胡大郎睨了她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那邊,被衝散開的少年們並不肯就此示弱,就有人抄起自制的蘆笙來吹奏。
蘆笙的聲音要遠比瑤琴的聲音明亮,頓時就將瑤琴的聲音給壓制了下去。
書院的少年們見狀,那些個彈琴的少年們紛紛退去,片刻出來幾個吹著笛簫的來對陣。
兩廂里正你來我往,早已驚動了書院裡的葛老山長。
只聽一聲低吼:“你們不好好讀書,都聚在這裡幹什麼?”
之前那些意氣飛揚的少年們聞言,頓時都便灰溜溜的。
胡大郎正聽在興頭上,見狀頓時便有幾分不滿,高聲道:“老先生這又是何必呢?少年人若是沒有爭強好勝之心,又如何叫少年人呢?況且他們只是比試曲藝,並沒有粗言穢語,更不沒有別的什麼不妥當的行為。即便是傳揚出去,也是一場雅事。”
胡大郎是地道的京城口音,因此他一開口,所有人便都向他開來。
大家只見俺以為丰神俊朗的中年男子站在疏朗的竹子樹下,頓時便在心中讚歎一聲,好一個人物。
葛世文關注的人,卻是和那些個學生娃們不同。他是個老古董,如今年紀大了,越發喜歡的挑人的毛病,因此他第一眼看見胡大郎身邊站著一個婦人,便覺得不妥當。正要開口說道兩句,忽然發現那婦人好生的眼熟。
於是,他不免皺起眉頭,使勁的看了兩眼。無如他如今眼睛有些花了,越是想看清楚,越是看不清楚。於是乎問道:“那婦人,你姓甚名誰?怎麼會出現在我的書院外頭?”
錢如意見聞,原本是高興的事,鼻子裡卻頓時酸澀的難受。望著葛世文便雙膝跪倒在地,行了個大禮:“舅舅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如意啊。”
“如意?”葛世文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但是片刻之後,他一把將柺棍扔了,向著錢如意伸出雙手來:“哎呀,我的外甥女兒啊。哎呀,你還活著啊……”話音未落,已然老淚潸然。
錢如意膝行過去,俯身在葛世文面前。心裡難受的要死,可惜哭不出來。
葛世文伸手拉她:“快起來。快起來。咱們屋裡說話去。”也顧不上管他的那些個學生娃們了。拉著錢如意向內走。
錢如意道:“舅舅,還有客人在呢。”
葛世文似乎這才注意到胡大郎,轉頭依舊蹙著眉頭看了半響:“那個後生是誰啊?”
胡大郎聞言,介面道:“我是胡大,您老怎麼就忘記了呢?”
“胡大……”葛世文搜尋枯腸,但明顯沒有想起來這個人。於是也就作罷:“即是客人,快請進吧。”又向胡大郎道:“客人莫要惱,嫌棄我老夫怠慢於你。實在是我和外甥女兒許多年未見,一時喜不自勝,無心他顧。”
胡大郎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葛世文原本就有些迂腐固執的,如今更加的固執,擺手道:“你怎麼會知道呢?我這外甥女兒啊,說起來可是命苦的很。原先嫁給陸子峰,就是當今的宰輔陸大人。可惜,那個時候啊,陸子峰什麼都不是,就是個微末的連官兒都算不上的官銜。一年到頭,連俸祿都難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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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讀書人,又哪裡是知道日子怎麼過得呢?一切全靠我這外甥女兒支應著。我這外甥女兒啊,自幼身體就不好。跟了陸子峰,那就更苦了。那是一天福沒享著啊。後來又造了匪患,我們都以為她死了。誰知道這麼多年,流離在外的,吃了多少的苦頭。”
葛世文越說,錢如意心裡越是難受。
人就是這樣,若是獨自在外,就算受再多的苦,再多的委屈,抗過去也就過去了。可是一旦見著自己的親人,頓時便百感交集,就算是原先沒有當成一回事的事情,此時反想起來,也倍覺心酸了。
她正要轉過話題。就聽胡大郎道:“你外甥女如今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