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餘輝下寺廟安詳古樸,他們和陳方儒道別,穿過竹林往前殿走。
顏子意說:“陳茵的性格和劉楠楠很像,如果兇手真的受過劉楠楠的侮辱的話,我怕他會遷怒到陳茵。”
“已經交代人特別關注她了,你們的電影是誰負責選角的?”
“導演、出品人、投資人這些都有幹預,陳茵是帶資進組,據說投資的錢不少,所以直接演女一。”顏子意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什麼,“你覺得劇組是故意選和舊《畫魂》相似的演員?”
“其他人不瞭解,你和我媽,認真工作的時候有點像。”
風颳得竹葉窸窣作響,顏子意微愣兩秒,沒由來地感到一陣心悸。
一般電影翻拍,新版會希望在舊版的基礎上有所突破,《畫魂》一開始就打著致敬經典的名號,人物、情節、內涵,甚至服裝、場景都刻意模仿舊《畫魂》,像是換了一班人馬演繹同一個故事。
本就是翻拍,這些都說得通,可黃思雨死後,一件件詭異的事情接踵發生,千絲萬縷地連著舊版《畫魂》。像是八年前的虛空裡藏著一雙眼睛,無聲卻清晰地窺視著她們,一旦有機可乘,他就露出自己貪婪的慾望,將她們拽入深淵。
這些相似,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
徐景行又問:“電影相關的事情都是導演決定的嗎?”
“導演的權利非常大,和率領千軍萬馬的將軍差不多,不過也要受到出品人,投資商的限制。”顏子意側頭看向徐景行,夕陽遲遲的餘暉在他臉上渡上一層很淺的金色,像是質感細膩的薄紗,“秦導是個工作狂,恨不得一天工作24小時的那種,你是懷疑他嗎?”
“兇手沒找到之前誰都有可能,沒有證據支撐的都是猜測。”徐景行不緩不慢地走,感覺衣袖被人用手拉住,這是他曾經很熟悉的依戀感覺。一回頭,就見她垂著眼睛,亦步亦趨地挨著他。
他看著她,溫軟了眉眼,“害怕?”
“嗯。”
“別怕。”徐景行拽下她的手,納入掌心,“這段時間別一個人出去,要幹什麼,發現什麼異常立馬和我說。”
簡簡單單一句話,小小的一個動作,像一根抽緊的繩,把他們拉得很近,顏子意心都暖了。
走到殿前,顏子意腳步兀地一頓,“爸,你怎麼在這?”
“淨空說你來了,我怕你趕著下山出來看看。”
老顏站在臺階前看著他們,緋紅的霞光映著他灰白的發,他在寺廟多年,神貌十分平和,看著他們牽著的手笑得眉舒目展:“這是小徐吧?這麼多年沒見,差點認不出來。”
徐景行自然地叫了聲:“叔叔。”
顏子意沒看到他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驚訝地問:“你們怎麼認識?”
老顏一副老懷得慰的模樣,“上次就聽淨空說子意和一個男的一起走了,我還當是誰,原來是你,挺好挺好。”
顏子意明白老顏為什麼會特意守在這了,原來是有人通風報信。不過她還沒搞明白他們怎麼會認識,老顏已經快言快語地說起來:“子意去西藏那次,你來家裡沒找到她,我去買菜的時候,看到你蹲在巷子口哭,就猜到什麼了,後來搬家的時候果真看到你們的照片......”
顏子意的心髒“砰”的一顫,看向徐景行。
他面對老顏老丈人式的盤問沒表現出不耐煩,牽著她的手也沒松開,眉目沉靜,看不出什麼情緒。顏子意記得他以前不是有耐心的人,脾氣也不好,現在,情緒不外露,那些龜毛的少爺病全都沒了。八年,警校到警隊,將他的每一寸肌理都打磨成了成熟的男人。
連聲音,也沒了少年時含著笑意的鼻音,低沉帶著磁性,很好聽。
“走了,”徐景行捏了下她的手心,“子意?”
顏子意倏地抬眼,眼中四散的光一點點焦距,腦子懵懵的,全都是徐景行蹲在她家巷子口哭的畫面。
其實她去西藏那次徐景行沒哭,從她家出來,走在無數次送她回家的路上,他突然感覺很迷茫,不想回家,也無處可去,漫無目的地在小巷裡走,最後蹲在常等她的那個位置,想到等不到她了,眼眶一下子痠痛發脹,卻沒哭出來。
真的哭了,是去西藏找她那次。
從片場離開,他雖然狠心地說“我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卻買了最慢的綠皮火車,只要她服軟,一個電話,他就會在下一站下車,趕回去找她。可一路途徑雪山、戈壁、湖泊、平原...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他始終沒等到她的電話。
不知是高原反應,是連日的奔波,還是心傷,他就那樣垂著頭,塌著肩膀,彎著背脊蜷在椅子上,五髒六腑都被刀子狠狠絞著。
火車駛進城市,熟悉的霓虹燈火映入眼裡,一趟西行,千裡萬裡的,丟了一個人,他再也承受不住,抱緊自己的頭,淚水滾滾而下。
那個夏天,他最在乎的兩個人,母親,和她,都離開了他。
那個十八歲的恣意少年,彷彿死在了那一截綠皮車廂裡,另一個他,選擇了一條從未想過的路,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風在耳邊輕輕吹著,他們順著蜿蜒的山路一路往下,他步伐沉穩,一步一步,全都踏在她心上,隨著他起起伏伏,心也不能平靜。
“徐景行。”她聲音小,一開口就湮滅在山風裡,總覺得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能說些什麼。
過去太薄弱,一碰就破,不敢提。可要是不提,它又一直爛在心裡,而他們,永遠都邁不過那道坎。
本以為他沒聽見,過了半晌,聽到他很輕地“嗯”了聲,沒聽到她回應,又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