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日,整個長安城中張燈結彩,爆竹聲聲你方唱罷我登場,從早到晚就沒消停過。
尤其是大明宮裡,各個宮殿被內侍打掃的一塵不染,大紅的宮燈無處不在,麟德殿前,眾多男女伶人都在排練著自己的戲份,拉弦的拉弦,跳舞的跳舞。
一切的所有就像是潛伏著的煙火,一旦夜幕降臨,就會毫不猶豫地競相綻放。
煙火自然是有的,已在殿前不知擺放了多少,只等儺戲開始,這些煙火才會有用武之地。
新年前後,大小官員給假七天,雲棠她們這些女官卻不行了,這時候才是最忙的時候,各種儀式場合都等著她們維系幫襯,連家也回不去。
本因為這個,雲棠還有一絲惆悵來著,可見了這喜慶熱鬧的氛圍,再加上唐小喬她們在身邊嘻嘻鬧鬧,又覺好了很多,心想著也是,民間過年,自然跟宮裡的排場不可同日而語,日後平平淡淡的日子還有的是,左右這幾日都回不去了,不如好好看一看,這天下最奢華之處、在最隆重的日子又是什麼樣的。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暗了,最後一縷自然光亮消失殆盡,那早準備好了的千萬盞宮燈就霎時間被人點亮,將整個宮廷都烘托的亮如白晝。
被那光亮顯的,層層飛簷鬥拱都變得更加富麗莊嚴了似的。
尤其是麟德殿,因著是今日的主角,更是在眾多殿宇中脫穎而出,這殿本身就為宴飲而設,規模自然不小,又高出平地許多,那門額上透雕形成的遊龍都像是要一飛沖天了似的。
雲棠站在一側仰頭望著,跟眾人一樣,等待著皇帝和他的妻妾兒女們出現。
除夕這一日,皇帝會穿著錦衣華服,帶著自己的一大家子登上麟德殿,這是慣例,只有當這宮中的主人出現了,一切才會正式開始。
也不知等了多久,才聽有人呼和了一聲,“陛下到……”不像往日通傳的太監那般捏著嗓子,這次的聲音儒雅洪亮了許多,雲棠抬頭望了望,今日這樣的場合,為表莊重,通傳的是專管宗廟禮儀的太常寺卿。
匆匆看了一眼,就連忙跟著眾人俯身下去,以自己的卑躬屈膝來烘托出那高臺之上的尊貴崇高。
聽了皇帝說了一串駢文吉語,才再次抬起頭來,她仔細看了看,今日站在皇帝左側的是李連的母妃崔貴妃,身後跟著各宮各院的嬪妃娘娘,沒有采菱,大概是她肚子大了,行動起來也不甚方便。
至於獨孤婧……自打華陽公主入了葬就倒下了,纏綿病榻、臥床不起,她去蓬萊殿探望過幾次,卻每次都被她拉著手,聽她瞪著眼睛說什麼看到了那幾只鬧騰晏兒的小兒鬼,這就要領著她找女兒去了。
大家以為她也中了邪,找了不少的和尚道士講經的講經,驅鬼的驅鬼,仍是沒有成效。
那是因著他們還不知情,那些小鬼本就是在孟隱的夢中養著的,現在連孟隱都沒了……哪來的小鬼?
唯一解釋的通的,就是獨孤婧她瘋了。
女人這種生物,看起來柔弱纖細,可堅強起來卻也是可怕的,能叫一個正常的女人發瘋,多半還是因著自己的孩子。
皇帝還能忍著心中的傷痛登上高處主持這繁華盛典,而獨孤婧卻已是全然崩潰。
不是因著內心的強大與否,實在是因著一個孩子的死亡,對於皇帝而言和對獨孤婧而言是完全不一樣的。
作為一個父親,沒人會懷疑他對於女兒的死亡也是悲痛的,帝王也是人。
可他同樣也是眾多皇子公主的父親,比起獨孤婧來,遠沒到痛心疾首的程度。
她想起自家住的那個巷子,就經常有個瘋了的女人,那女人一年四季穿著個破舊了的棉襖,沒有感官了似的,對著空蕩蕩的半空嘀嘀咕咕。
人人都知道,她是死了女兒才變成了這個樣子,又因夫家不管,被趕了出來。
小的時候自己幾次被她纏住,她時常把年紀相仿的女孩兒當作自己的女兒。
那時候的她是極怕的,只好跟娘親說了,娘親卻只是嘆了口氣,“世事難料,她也是個可憐的……棠兒莫怕,她不會傷害你的……”
那時候還不懂,現在確是有些懂了。
遠遠望去,那些個皇子公主們也著實有一定的規模,年歲也是跨度極大,有已近中年的,比如皇太子李適,再比如才剛三歲的十四皇子,還被奶媽抱著,正轉著滴溜溜的眼珠兒望著大殿之下,似乎在奇怪到底發生了什麼。
雲棠心中一陣暖意,人吶,毋論他長大成了什麼樣的人,走了什麼樣的路,小的時候都是那般可愛天真的,尤其是李氏皇族的眼睛,祖祖輩輩的黑白分明,墨色的瞳仁像是打磨光亮的黑曜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