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歷八年末,華陽公主薨,上悲惜之,累日不聽朝,宰臣抗疏陳請。
華陽公主,貞懿皇後所生。韶悟過人,帝愛之。視帝所喜,必善遇;所惡,曲全之。以病丐為道士,號瓊華真人。病甚,齧帝指傷……
雲棠只覺好笑,公主病了不是一日兩日,自打搬入青雲觀以後,皇帝政務繁忙,連去都沒去過一次,臨別之際才匆匆趕去看了一眼,被自己女兒咬傷個手指還至於拿出來歌頌歌頌?
她不知道是不是孩子多了任誰都會變的冷漠無情,她家裡只有自己和小允,爹孃把他們放在手心上疼愛,就讓她自然而然地以為天下的父母都是如此……卻不知還是自己見識鄙陋了。
韶悟過人,她覺得有些言過其實,在她看來,李晏晏就是個最普通不過的女孩,像其他女孩一樣有不懂,有想不開,也有鑽牛角尖的時候,更向其他女孩一樣嚮往外面的世界,沒什麼聰慧過人,沒什麼蕙質蘭心……不過是個最簡單的孩子……一個嚮往自由被“愛”壓的透不過氣,被冷漠傷害地遍體鱗傷的孩子。
然而說到底,皇帝的冷漠不能傷她最重,最致命的是有人以愛之名,剝奪了她的一切自由。
自由是人的天性,層層束縛,誰也活不下去。
李晏晏死的時候是釋然而輕快的,那日她站在層層疊疊的人群之外,看到了她香消玉殞時的神色,她想上前去,卻終是沒有機會。
大概是真的累了吧,累到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
長安城東,是小公主的安息之地,雲棠這個身份,自然是沒有資格去送她入土為安的。
最近她也覺得無力的很,大概是記得李晏晏那垂死前的神色,她也忽然想知道,這人死了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感覺?
遂仍是去了梨園,那是她曾與李連約會的地方,現在倒不是追憶什麼,不過是因為清淨人少。
梨園裡面無人打掃,今年冬日又雪大,此時已是積了厚厚一層積雪,她慢吞吞踩了進去,每走一步都要沒過腳踝,發出一串嗝吱嗝吱的聲響,倒更顯得這雪海空曠而靜謐。
一直走到深處,才挑了個潔白無瑕的地方坐了下來,因著穿著極厚的襖子,倒不覺得有多冰冷。
想了一想,索性整個人躺了上去,身下的雪被她壓低了一片,此時她陷在積雪之中,緩緩眨巴著眼睛。
梨園裡的梨樹本就稀疏,此時又已經掉光了葉子,更遮不住那碧藍色的天空,今日的雲極少,唯有幾片疏淡的像輕煙一樣,慢悠悠地挪著。
她緩緩閉了眼,感官更加靈敏,寒風擦著雪面飛過,正刮在她的臉上,她也沒去管,任由那飛過來的雪花在自己的臉上融化。
幾只麻雀偶然飛過,帶動了一陣聲響。
她忽然覺得有些安心,有些平靜,有了回了家一樣的親切。
那感覺形容不好,唯有真正躺在大地上,才能切身體會。
她努力舒展了下手腳,突然覺得好像一切的疲憊都不在了。
都說大地是母親,厚德載物,大地滋養了萬物生靈,怪不得無論是人,還是最普通不過的螻蟻,死後都要入土為安,因為對大地母親來說,這些生靈都是她的子女,沒有高低貴賤,沒有三六九等……只要你的生命走到了盡頭,不得不回到她的懷抱,她都會溫柔敦厚地愛護。
她突然也釋然了,原來這感覺這麼叫人安心,好像回到了兒時的搖籃。
她險些睡著。
卻忽覺身邊來了個人。
緩緩轉過頭去,陽光還有些刺眼,白茫茫的雪叫她留了淚。
那人也與她並排躺了下來,還把胳膊枕在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