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下午,李連便找了鄭弈,領著他到大理寺論證一番,也是更加見識了鄭弈此人的心細如發和巧舌如簧。
鄭弈眯縫著個小眼睛,下巴頦兒上的小胡兒一動一動,有條不紊地把他的見解和證據道來,“第一,那六具屍首的脖頸之處都有不太明顯的窟窿,此處是顱骨與脊背相連之處,本就脆弱一些,最易取髓。第二,不論這不起眼的窟窿,只說這六具屍首的傷處,第一具,雖是傷在脖頸,卻在每隻指甲之下藏著血塊,想是這具屍體被投了湖,這才把其餘的血漬給洗去了,而這指甲之下,不容易洗掉……而且,屍體指甲略泛紫黑,所以草民私以為必是有人想以難以察覺的方式取血,而在這女人身上,兇手選的是長指甲下的指尖,第二具,死者舌頭斷了一般,看似是自然的血竭而死,可偏偏只有面色紫青,可見必是在死前血液彙聚於此,也就是說,曾有人以舌為基點在此處吸血,第三具,看似除了脖頸的勒痕其餘完好無損,卻是在右手食指間上沾了少許的血液,面色又好似充滿了疑惑,時人慣用右手,所以那食指上的血液很可能是死者生前自己觸控了什麼東西,聯絡到死者頸後的血孔,很可能是行兇者先以某種器具插入其後頸,死者覺得異樣,下意識去摸,而後又發現行兇者竟是自己熟識之人,這才面露詫異,想是這具還沒來得及被投湖,就被裴公子給發現了……
第四具,行兇者以重物擊打死者頭部,致人死亡,好似是為了殺人,其實很可能是為了取血,而那第五具和第六具,更是看似一點異樣也無,據查證兩人是一對夫妻,草民猜測,很可能是行兇者先以迷香之類叫兩人暈厥,再去取髓,人沒了骨髓便失了血液之源……這兩人該就是這樣死的。”
大理寺卿蔡知義聽的目瞪口呆,這鄭弈形容甚是猥瑣,竟有這般的能力,真真人不可貌相,“那依你的意思,那些屍首上最重的傷口反而都是為了掩人耳目,行兇者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取血與取髓?”
鄭弈微點了點頭,“雖然一切都是草民猜測,各個屍首的狀況更是各種各樣,可細細想來又實在有太多的相似之處,這不能不讓草民懷疑,若是大人還有顧慮,或可找人拆屍取骨,看看那骨裡還有沒有骨髓就是……”
蔡知義更是聽的毛骨悚然,“他們都死了,你還要他們沒個全屍?這樣的駭人又陰損之事誰敢去做?”
鄭弈瞭然,眯眼笑了,“人死魂走,早只剩下了副沒用的皮囊,草民膽大包天,也不怕損了福運,若是大人信的過,此事就叫草民來罷!”
蔡知義想聽的就是這個,自然不會反對,又叫人請來了少卿黃守仁,刑部的尚書曹萬裡和侍郎趙叔禮,四人加上李連和鄭弈,分坐兩駕馬車,朝著郭家店的縣衙去了,這麼堆大人物可把小縣衙的大小官員嚇了一跳,連忙點頭哈腰,領著這麼些人朝停屍房去了。
已是又過了幾日,停屍房裡的屍首更加糜爛不堪,屋子裡頭惡臭至極,蒼蠅成堆,比上次李連來時還要沖了不少。
除了鄭弈一人,所有人都捏著鼻子在門外等著,不少蒼蠅受了驚嚇從裡面橫沖直撞出來,迎面打在這幾個大人物的臉上,這其中又屬刑部侍郎趙叔禮最為膽小,一想起那蒼蠅剛剛啃過屍體,這時候又來撞自己的臉,恨不得把臉皮搓掉了皮,本想離的遠點,奈何自己的上司都在這站著,他也只得老老實實將就。
與此形成對比,屋裡頭的鄭弈倒是淡定的很,微轟了轟蒼蠅,從兜裡掏出準備好的匕首,朝那第一具婦人屍首的肋間輕輕一插,又向下一豁,連著這麼幾下,這才放下匕首,竟直接在那屍首身上取下一根肋骨,又放在耳邊敲了敲,面上現出一絲瞭然的笑意。
拿好了肋骨,鄭弈這才走出門來,又隨手搬起門邊的青石,朝肋骨上狠狠一擊……
咔嚓,肋骨斷裂的清脆,竟只剩下空空的骨殼兒,骨殼壁上仍粘著少量的幹血,更多的骨髓卻是沒了……
鄭弈也沒再停留,隨後又依次去了第二具、第三具、直至最後一具屍首的肋骨,拿到屋外來紛紛砸開,竟都只剩下了空空的骨殼兒……
除了鄭弈,沒人不驚恐萬分,包括那幾個本陪著笑臉郭家店縣衙的官員,此時也再擠不出笑意,一個個面色煞白,神情緊張,手若篩糠,又是怕這吸髓之人的陰狠,又是怕這鄭弈剛剛的動作,雖是不太適宜,可怎麼叫人想起了莊子講的庖丁解牛?
這人是得這樣瓜分了多少具屍體,才練到今日這般遊刃有餘?
當日傍晚,裴鳳章也被放了出來,因著他在長安只有郭府一家親戚,現在又不可能再去,也算是舉目無親了,雲棠叫李連幫他找了家客棧。
裴鳳章一再表示感謝,雲棠想叫他好好休息,早早拉著李連出來,兩人就著月色往回踱著,看著路邊的一戶戶人家的窗戶,有的仍亮著昏黃的燈,有的卻已熄了,一時竟有些歲月靜好的意味。
“今日你也累了,快快回去休息罷,清暉閣那裡可休息的好?要不要我叫人在含涼殿收拾間屋子,你先在那歇息一晚?”
雲棠覺得好笑,“清暉閣我住了那麼些日子也住的挺好,哪有您老那麼矯情?再者說,在牢裡睡稻草睡了那麼久,現在只要有個床就好了。”
“嘿!我好心好意的,都被你說成驢肝肺啦?”
雲棠也感念他好意,“怎麼能?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小的沒齒難忘,說起來這次我得以渡過一劫,還真是得虧了你,李連,真是謝謝你啦!”說著轉過身去,認認真真地盯著面前這還未真正成熟起來的男子,他是有許許多多的缺點,從前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也不是太光輝,可他是真的對自己好,這次入獄又出獄,她算是見到了,不管將來如何,她願意陪他走過眼下這一段……到底能走多遠,以後再說罷,忽而想起自己入宮之前,爺爺領入府中那兩個破破爛爛的道士,那灰衣的道士說什麼來著……她日後或許會嫁給個王爺?。
李連見她想的認真,頗有些不滿,“你看我的臉又就罷了,怎麼還心不在焉呢?你是不是眼中根本就沒有我?”
見他這個矯揉造作的小樣子,雲棠噗嗤一笑,輕輕拉過他手,“我是眼中沒你,可這裡有……”說著抓著他手往自己的心上探去,她也喜歡他,她想叫他知道啊!
冷不防她這樣,李連似是碰到了個什麼滾燙的東西,忙把手抽了回來,耳根子也有些發紅,說起話來也磕磕絆絆,“你……你這小姑娘,怎麼這麼不知檢點?”又往她那微有些鼓起的胸脯看去,嗯……是不太大,可也不能這樣啊?!
雲棠也低頭看去,這才發現不當之處,腮邊瞬間漫上紅霞,自己先往前走了兩步,“哼,我本沒想什麼,誰叫你賊眉鼠眼不懷好意?”
李連腿長,三步兩步趕了上去,一把拉住她手兒,“是我不好,你別氣啦。”心裡想的卻是,你這般動作,是個男人就會想些什麼,我已算是正人君子了。
雲棠仍氣,想要掙脫他手,卻是力氣不夠,索性就叫他拉著,也不說話,誰知李連也不說了,兩人就這麼慢慢走著,心照不宣地放慢了腳步。
眼看著前面朱紅色的宮牆,再走一段就要進宮去了,雲棠忽然停了腳步,雖是極不想提,可有些事她不得不面對。
“李連,你實話實說,我背後那疤……你是看到了的,你真不在乎?”
李連認真搖了搖頭。
“真的不在乎?”他回答的太快,她真有些難以相信。
李連勾了勾嘴角,卻把她摟在懷裡,輕輕地拍著她瘦了不少的後背,“你可知道當我看到那個,我心裡是怎樣的感受?”
雲棠在他懷中搖了搖頭,她有些不敢聽。
李連在她頭頂上輕笑,“是心疼啊,心疼的厲害,那樣的疤是該受了多重的傷,當時又該忍受怎樣的疼痛,更重要的,為了它,雲棠該忍受了怎樣的感受,面對別人的目光,你該怎麼安慰自己?”
雲棠把下巴擱在他肩頭,眨巴眨巴眼睛,淚珠無聲滾落,說話也帶了鼻音,“可你卻許久都未去找我,我以為你再不會去了……”
李連拍拍她腦瓜兒,“我那是覺得我從前傷了你,我態度太過隨意,我又心疼又後悔,我不知怎麼跟你解釋……雲棠,那之前是我不對,從今往後我願意認認真真對你,我想和你一直這麼手拉著手,走過物換星移,春夏秋冬……走到生命的盡頭,你可願意?”
雲棠越哭越厲害,最後竟有些抽搐,一時有些噎的說不出話來,只得拼命的點頭,心裡卻在一遍遍回答,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