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不認識。大學還沒畢業,來實習的。”
“女生?”
“男的。”
“男的?分蛋糕?”
“我也是這麼想的。”他忍不住笑出一些,“雖然我也吃了一大塊。”
“原來你不討厭甜食。”我找到餐廳的地址,就在踩下油門的時候,回過臉問他,“廈門好玩麼?”
這一切都是我計劃之中的,接下來我要遇到一個號稱手動擋必殺的上坡路,一個收費處,出去後還有市中心繁忙的十字路口等待著我,我有許多事情可以做。我可以和收費處的小妹交談兩句,可以讓馬賽幫我整理一下發票,可以抱怨一下過久的紅燈。它們可以把我整整齊齊地切碎了,把我的疑問整整齊齊地切碎了,讓它們的威力被自然分解成許多碎片。
馬賽在後視鏡裡抿起了嘴,他的牙齒下必然是像鎮紙似的,用力壓住了一些關鍵的詞語。
“吃沙茶麵了嗎?我記得好像是特産來著吧。日光巖呢?去沒去?”我要繼續撬一撬。
他些微地動了動脖子,那是搖頭的端倪嗎?
“那天我打你的電話……”馬賽終於出了聲。
“嗯。你說‘等我回來吧’。”我簡直不依不饒起來。
“我這麼說的啊……”
他的語氣奇妙地平緩了,好像在什麼我看不見的地方被某種高溫的物質熨了一下,我按捺不住,扭過頭看去:“是啊。你不記得了?”
但馬賽沒有回答:“小心,前面有車在倒庫。”
“哦……”我咬下嘴唇,這原本應該是屬於我的調節劑才對。
“對了,我那天打電話,其實是想和你確認,是不是我的女朋友。”他用最漫不經心的起首,開門見山地問我。而我已經駕駛著自己的車,結結實實地撞上了坡路盡頭的立柱。
撞了進去。陷了下去。保險帶扯住我一部分身體,又動彈不得。
離最近的車庫保安趕來,頂多也只有一分鐘的時間吧,我只有這一分鐘,哪怕肉眼可見的程度,我的車前蓋已經被吻出了清晰的弧度,但我必須抓緊這一分鐘時間:“……是嗎。”
“是的。”馬賽慢慢地壓著下巴,讓頭點得既輕又慢。
“……”我持續語塞,時間在手裡紛擾地逃走。很快傳來了保安們大驚小怪的說話聲,他們比畫著逆向的圓圈形狀,催促我把車駛離事故現場,方便檢查受損情況。我在座位上僵持了幾秒,最後還是放棄了,雖然內心深處的倉皇傳到腳底,讓我連倒車都有望達到八十邁的飛速,兩位保安當即不滿地嚷嚷起來。
“你搞什麼啊?要死是吧?還想再撞一次?”“不會開不要亂開。腳底要穩一點,不懂啊?”
“你瞧瞧,這擦得厲害啊,你肯定要進保的。怎麼?你倒是下來看看啊。”其中一人回到車前,對我連續比著手勢,最終把我從駕駛座上喚了下來。只不過我一下車,就轉身朝電梯走去。
眼看電梯快要停在負二層時,我掉過頭沖了出去,用力地拉開安全出口的門,但門那端也有外在的力附加上來。我和馬賽推拉著同一扇門定在那裡。
“我覺得你真的可恨至極。”我惡狠狠地瞪著他,“你是在享受這所有的事嗎?忽然當真忽然不當真,對你來說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我從來沒有那樣想。”他沒有迴避我幾近詛咒的目光。
“得了吧。”這事又不需要一句句一條條用筆記下來,張貼海報才算數。你的潛意識裡早就確定了,你的潛意識是長著翅膀的,它們根本不會受到任何限制。
“其實我也不懂你,對你來說,你到底是需要我的存在呢,還是我的存在反而讓你討厭呢。你的需要才是時有時無的,行嗎?”他居然反咬一口。
“你混賬——”
“我從來沒有跟一人,跟著她,她讓我半夜十二點來我十二點來,讓我半夜一點走我一點走,她對我說那我跟你去吧,她讓我等得手心裡全是汗,最後還是一聲招呼也沒有地結束了。”可原來馬賽在真正地生氣,他在生氣,他憑什麼生氣?
我一下離自己內心裡的地面異常遙遠,胡亂甩著身體希望從那根帶著我跑的繩索上,甩斷掉下去也好:“……你不懂就不懂吧……”
“你鬆手。”他撞開門,把我攔在電梯前,“我出門,走得再遠,再久,給家裡打電話,也從來沒有跟我父母說過那種話,只是沒有這個習慣而已,我‘飛機是明天幾點的’‘你們不用來接’——”
“什麼話——”可我在出聲的剎那就明白了,“……”
“想想也很奇怪,‘等我回來’,難道我是要回你那裡去嗎?”
“……”他大概是砸碎了一個玻璃般的器皿,在我的腦海裡,分裂出來的所有帶著刃面的碎片,讓我一動也不敢動。
“我也一直想問這樣的話啊——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呢?你是我女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