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麼?還好。”汪嵐接過前男友遞來的名片,“哦,忘了介紹。”她挽著馬賽的胳膊。“這位,王博潭。”她又轉過臉,“這是馬賽。”
“哦——你好,‘馬賽’。”
而汪嵐已經被削至最薄的神經聽出那個藏在尾端的,只是些微凸起的問號,於是她在口氣裡篤定起來:“嗯,我男朋友。”
她大概是徹底地鐵了心,電視裡那些跳著高空彈跳的極限運動員也未必有她那麼決然的孤注一擲,使得她的聲音無可挑剔地真實了起來,像從頭至尾都交代著一件不容置疑的關系。
我沿著走廊來回地踱步,動物園裡躁動的狼大概也和我持有類似的心情,這個時候倘若有誰丟一隻活雞過來,誰知道我會不會突然獸性大發跳到半空叼住它的脖子呢。打小我就不是一個邏輯思維嚴密的人,老了也一定屬於詐騙犯們重點監控的物件,而年輕時——如果我此刻還在這個區域裡,直覺總是最高領袖,讓我往右走我不敢朝左,讓我吃麥當勞我不敢進肯德基,而眼下它只告訴我一個方向:
“別去想了。”
領袖的話聽著怎麼也跟放屁一樣呢,難道他沒有聽說過那個著名的心理試驗,“不要去想白色的大象”麼。
遠在廈門的馬賽現在就是我心裡白色的大象。
我靠著玻璃窗,用手機和心裡的語文老師進行殊死搏鬥。一稿:“廈門好玩麼。”二稿:“廈門好玩麼,工作忙嗎。”三稿:“廈門好玩麼,工作得怎麼樣,有什麼狀況沒。”四稿:“廈門好玩嗎,工作得怎麼樣,有什麼狀況沒,有嗎。”
到了第五稿,我感覺自己彷彿生平認識的漢字,可以運用的漢字只有那十幾個而已。卻偏偏要用它展現我的推理,我似有似無的在意,我的一點憐惜,我更多的理解,和我真正想要告訴他的,我強烈的不安和不甘。
“x的。”拜託以後作文不要再出一些無關痛癢的題目,莊子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關我屁事啊,“梯子不用時請橫著放”關我屁事啊,“握住這滴水”關我屁事啊,來點更實際的,能讓人不至於在日後痛不欲生的練習吧。
我終於和汪嵐通上了影片。
起因自然是工作,但很快掉轉了方向。
“你太強了。”我比出拇指,“這種情況下都能忍住?你包裡不是一直放著把鐵錘嗎,拿出來砸那王八蛋的天靈蓋呀。”
“是啊是啊,要不是坐飛機時被安檢沒收了,誒……”她附和地笑。
“王八蛋還有臉來主動跟你打招呼?……”汪嵐的前男友名叫王博潭,雖然至少這幾年來他都是用諢號活在我的印象裡。
“其實他能做出這種事,我並不吃驚。去年我姐生産,不知他從哪裡得來的訊息,居然還發個簡訊給我表示祝賀。”
“好可怕……你沒有回複,祝他也盡早投個好胎麼?這輩子算是沒救了,至少下輩子爭取當個猩猩。”
“我冷笑一下就刪了。只不過,這次確實太突兀了。”
“看來他現在爬得挺高啊。”
“要爬得不高,還怎麼在陳世美界混呢?會被其他陳世美聯合鄙視吧。”
“嘻嘻。”我樂得像個誠懇而老練的託兒,“你沒想個辦法報複他麼?”
汪嵐朝我張著眼睛,顯然她是在參透我的句意,可事實上,比任何人都緊張的是我吧,我感覺自己才是那個等待審判的犯人,惶恐讓我抓住每一絲在汪嵐神色中可能遊過的任何痕跡。她是莞爾,是不解,是釋然,或者幹脆哈哈大笑,都能將我從懸崖上拯救回那關鍵的一步吧。
“啊?報複?……”可她偏偏沉思起來,說沉思也不準確,只要順著她五官中的那些蛛絲馬跡拉一拉,扯一扯,就會輕易落下來的,會是那些粉色的,羞赧的葉瓣,“其實,也沒什麼的。”
“說呀?!”有什麼不能說呢?說他和你沒什麼,只是那些常見的,他只是幫你擋了一把玻璃推門,給你順便帶了一杯咖啡,他朝你的笑只是尋常的笑。馬賽的好心在你最糟糕的時候合情合理地站在一邊成了支柱。
“真沒什麼。我先下了,還有事要忙啊。”
“誒?那什麼時候回來?對著那個王八蛋你還要在廈門留十天麼?”
“十天?我原本也沒有要待那麼久啊,也許是其他人吧,我後天就回來了。”
“……唔嗯……好。”我不甘心地在最後追問一聲,“真沒別的呀?”
那之後的十天裡,我跑了一趟近郊,開了六個會,回了一次家,老媽燒在鍋子裡的排骨給忘了,黑漆漆的兩大塊送給樓下的野貓吃,連野貓也深深地鄙視著跳過了。我給章聿打過兩個電話,說不了什麼,問還好嗎,身體有變化嗎,被家人發現了嗎,“決定了嗎”。等到汪嵐回來後,每逢午休,我都得花五分鐘設計聊天的線路來打探我渴望的內容,而接著便再花十五分鐘說服自己別犯賤了。
第十天,我的手機上跳出一條簡訊。下班後我又磨蹭掉四十分鐘才下到車庫,坐進車裡,沒有多久,他在我的車窗外出現了,和我對視一眼,他繞到副駕駛側,而我也開啟了門鎖。
馬賽坐了進來。
“餓麼?去吃飯?”我問他。
“我其實還好。看你吧。”
“行,我記得前兩天他們還在說新開了一家越南餐廳挺不錯的樣子。”我開始用手機搜尋餐廳名稱,一邊隨意地問,“真不餓?”
“同事下午剛在辦公室裡分了蛋糕。”
“哦。誰啊?我認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