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從水龍頭流出的冷水,在我的手指上率先開始了討論。
“‘什麼都不是。’”
“‘一文不值的那種。’”
“‘粉碎了。’”
“‘沒有解決的辦法。’”
——其實,聽起來似乎也很不錯的樣子啊。
“再換兩次水大概就差不多了吧。”馬賽四下看一圈。
“大概吧。”我擺弄著自己的期期艾艾,“……你等下還去加班麼。”
“不行了,得回家洗洗。一頭一身的灰。”
“是啊。對呢。”
“你也就回去?”
“嗯。”
“是哦。”
“對……”像用勺子輪番挖一塊蛋糕,可誰也不願意將最後剩下的那份端走算是完結,都努力地再留下一點,再留下一點。
“有電話誒。”馬賽對我抬起根手指,順著看去,手機正在振動著打轉。我抽了一張濕紙巾過去正打算把螢幕擦幹淨,那個蒙了灰的名字突然讓我停了下來。
“不接嗎?”
“什麼?”我從手機螢幕上將眼睛移向馬賽。
“……不接?”
是啊,已經連續響了半分鐘有餘,讓“章聿”這兩個字染上了讀音外的聲響。我咬住一半嘴唇:“喂。”
仔細算來,可能連一個月也未滿,但當時我們鬧得太難看,那次吵架足夠讓偶遇的路人們回味良久,於是特地繞路過來獻上兩枝仙人掌做懷念也未可知。不過我畢竟從此就沒有和章聿繼續任何聯絡,我們陷入僵持的冷戰,彼此都沒有讓步的意圖。我堅持一旦服軟便代表自己的道德底線受到了沖擊,而她,她也許早就被自己引上身的火燒出一副發光的骨頭。
發光的骨頭,嗎——所以我還是不忍的吧。那麼多年,我終究漸漸明白了,和章聿的關系,我們的友誼,很多時候我無非在幾近卑鄙地利用著她。我無非利用她去挑戰那些自己恐懼的難題,她彷彿被我當成問路的石子,投出跌跌撞撞的一路。我每每觀察她在愛情中間或痛苦或甜蜜,就以此為戒愈加守衛自己。
“喂?”話筒那端傳來了陌生的嗓音。
“……你是?”我不由得重新在螢幕上確認,但那確實是“章聿”的名字。
“請問你是章聿小姐的朋友麼?”
“對……沒錯。”彷彿預感到什麼,我將自己移步向角落。
“章聿小姐的手機似乎忘在我丈夫這裡了。”
“……”當然是再沒有第二種可能,不可能是一個平淡的溫和的發展導致出這樣一句話。我絕沒有那麼自欺欺人的想法,雖然內心還是保留徒勞的掙紮:“你是?”
“不好意思,因為我看了一下章聿小姐的簡訊記錄。感覺你和她應該是挺熟悉的,所以才找到你,盛小姐是吧?我可以跟你碰個面麼?”
“……但我跟你並不認識。”盡管我從來都期待著章聿會把“愛情”實踐出怎樣的路,她這顆石頭究竟最後會找到怎樣一片我聞所未聞的光景。但我其實沒有料想到,她會走得那麼遠,會把自己孤注一擲般投向漆黑的海洋。
“‘自己什麼也不是’‘呸’‘真的什麼也不是’——可我真覺得這樣挺棒的,我覺得犯賤起來,有種特別過癮的病態的快樂。”
“夠啦,女瘋子,少給我洗腦。”我從廚房轉出半個身,甩了一手涼水在章聿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