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他見我沒有動,“嗯?”
似乎有個聲音提醒我,只要動一動,就會在這層落了滿地的白煙上留下敗退的腳步,一個一個記錄我逃亡的方向。所以,在最初幾秒,我的思路碎在很縹緲的過往,我記起有兩個月,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聯系。一度我認為之前那段倉促不堪的情緣早就宣告了完結,字幕也上了,燈光也亮了,掃地老太太也出現了。可不料我的偽裝已經貪婪至此——我一定會是商家們最為厭煩的客人,拿著早已超出保質期的發票,索賠一幕不在受理範圍內的夜晚。
原來我從來也沒有毀滅過想見一見他的念頭。
等到物業上門把電線維修完畢,會議室內的災害後果在重燃的燈光下直接地彈出一張讓我頗為無言的牌。
“這得擦一陣吧?”我倒了一盆水,絞了兩塊抹布,也扔給馬賽一塊。
“好髒的。”
“是啊。”
“我以前從不知道原來滅火器是這樣的。”
“學校沒教嗎?”
“什麼啊。我念書那會兒和你才不一樣,你這種受‘素質教育’長大的,比我們那時只是考試,自習,考試,自習的可幸福得多了。”
“哪至於啊。太誇張了,愣說成是兩代人。”他站到高處去擦一邊的書架頂。或許覺得爬上爬下有點麻煩,轉過臉來問我:“幫我個忙?”
我將自己手裡剛絞幹的抹布替換上去:“怎麼今天會來公司呢?”
“只可能是加班誒。”
“唔。”
“你呢?”
“你不也說了麼,只可能是加班。”
“呵,還是那麼忙啊。”
“……”我對這句話裡的時態頓了頓,吸了一口氣後,“是啊。”
“注意身體。”他把同一塊隔板反複地擦了又擦,手臂繞成一個定勢的機械的圓。
“都是屁話。”
“真理大都是屁話。”好像那面夾層真有那麼髒。
等到盆裡盛的水越來越渾濁,趕在我端起它之前,馬賽先一步搭住盆沿:“女用衛生間在走廊盡頭吧,所以還是給我好了,男用的近,就在隔壁。不是麼。”
“嗯……也好。”
我站在桌邊,用食指去刮它灰色的表面,至少大部分痕跡已經消失,等到過幾天開工,其他同事一定很難察覺出什麼異常,也許沒有人會知道曾經在這裡可謂異樣的幾秒內,那是有聲音的幾秒,介於“噝噝”和“沙”之間,怦然地騰起一團足夠戲劇化的白煙。吸了對健康無益的白煙,可我記得,自己在那個瞬間,猛地吞進了很大的兩口。
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遏制住喊出他名字的沖動。我是用毒來擋。不讓心死去一些,它簡直就要原樣地複活如初了。
但是它——“撲通”“撲通”“撲通”“撲通”,宛如是一副嘲笑我的姿態,扼殺三分,就十倍地重生回來。
“我想說,那種感覺就好比,‘自己什麼也不是’‘呸’‘真的什麼也不是’‘一文不值的那種’‘平時跩得二五八萬的,以為誰都不在眼裡’……到最後,什麼尊嚴、自信、驕傲、揚揚得意的猖狂通通像扔進沸水裡的冰塊,連一點聲響也沒有,就無影無蹤了,比魔術還可怕。你就覺得自己什麼也不行,做什麼也沒有用,過去花費了那麼久的精力造出的軀殼,瞬間就粉碎了。你當然也知道這樣是最蠢、最傻、最賤、最下作,可沒有用啊,知道又怎樣,就像對吸毒中的人勸慰‘別吸啦,毒品有害健康’一樣,他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拿起剪刀狠狠地往自己身上紮了,你覺得他會在這個時候瞬間正常了,然後相信你說的話?”
“行了,吸毒都出來了,越說越邪門。”我抽出插在杯底的調酒棒,“太誇張啦,不就是談個戀愛麼。怎麼一副隨時要簽‘病危通知書’的架勢。”
“你不信吧,你覺得這種都是傻娘兒們才會幹的事,但你不會失控,你最理智了。”
“……應該吧。”我抿了一口威士忌,“被戀愛搞得‘什麼也不是’,這可不是我想要的。”
好友回過臉來,用她被酒精催發的紅暈沖我笑:“死鴨子嘴硬啊。”
差不多直到手邊的酒瓶完全見底,她斜倒在沙發上唱起小調,表明進入了徹底醉倒的狀態,我尚且能穩住腳步將杯盞收進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