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雪沒說話。
徐程域一見她這模樣就知道她不服,把那條山路的事說了一遍,末了又說:“打仗不比其他事,極少有有萬全之策,甚至可以說根本沒有,戰場上的事瞬息萬變,根本不會給你準備妥當的時間,但是難道因為沒有萬事俱備就不準備嗎?不是的,能做到哪一步就一定要做到那一步,只有這樣才能多一分勝算。你沒上過戰場,這次的事就算了,但下不為例。”最後幾句話的語氣可以說都有點語重心長的意味了。
徐程域這下才算是看到童雪表情松動,讓她起來後便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轉向裴先道:“據我所知,二位都是明國人,為什麼會在大趙的北方逗留如此之久?”
裴先拱手道:“在下自十五歲起就開始雲遊四方,如今四十有八,四海為家已三十三年矣,在大趙北方待過四年,不算什麼,也不為什麼,到了,沒走而已。”
徐程摯說道:“裴先生的聲名程摯已是久仰,也素聞先生從不收徒,曾經拒絕過很多前來求學的學生……”他的眼神轉向童雪,“現如今程摯很是好奇,為何單單是她會成為先生的徒弟?”
裴先的回答言簡意賅,“故友,託孤。”
徐程摯點點頭,“明白了,我說呢,怎麼看也不像是有慧根的樣子。”
童雪目不斜視,表面不動聲色,心裡已經一腳給他踹翻了。
徐程域道:“童、童雪做的標記勞煩裴先生仔細核對一番,此事事關重大,請先生務必仔細務必盡快。”“童先生”他還真是難以叫出口。見裴先面帶遲疑,徐程域皺眉:“有什麼困難嗎?”
裴先道:“困難倒沒有,只是幾年前我和丫頭到達北方時,我因摔傷曾有大半年在屋裡修養,這段時間都是丫頭獨自一人在外,所以恐怕有些地方的情況我也拿不準。”
“無妨,能拿準多少是多少。”
“是。”裴先抱著那堆書出去了。臨走前給了童雪一個眼神。
徐程摯也起身,“裴先生我跟你一起看。”
帳篷裡只剩徐程域和童雪了。
徐程域背靠著桌子,雙手環胸,看著童雪,“自古冬夏不興兵?嗯?”
童雪心裡一陣哀嚎,這還沒完沒了啊……再次跪下,眼觀鼻鼻觀心,“童雪魯莽,一時口快,請王爺恕罪。”
徐程域沒讓她起來,“你知道擾亂軍心該當何罪嗎?”
“請將軍恕罪。”
“冬夏不興兵,呵,冬夏不興兵,你倒給我說說看,為什麼冬夏不能興兵?”
童雪看向徐程域。
“讓你說你就說。”
“是,嗯,冬天太冷夏天太熱,將士身體不適會降低軍隊的戰鬥力,在極端天氣下糧草等物資的運送也很困難,而且、而且現在冬季出征,路途遙遠將士肯定趕不上來年的春耕。”說完,童雪就乖乖垂頭跪著。童雪看書頗多,但是對軍事研究的不多,“冬夏不興兵”這句話她也早就不記得是從哪本書上看來的了,之前一時嘴快真的也只是因為自己被凍慘了,是“冬季興兵”切切實實的受害者才會沒管住自己的嘴巴。
徐程域盯著童雪的頭道:“你說的都對,那現在我來跟你說說,我們為什麼要在此時興兵。把頭抬起來。”
童雪抬起頭。
“其一,草原胡人多在夏秋季節進攻我們的邊疆地區掠奪過冬資源,但是這個時候我們軍力集結起來往往需要耗費大量時間,通常都是我們兵齊了,胡人也搶完了殺完了跑完了;其二胡人在冬季和初春時機動性很差,他們需要帶著大批牛羊隊躲避風雪,而且在雪地裡行進容易暴露他們的行蹤,我們追蹤起來更加容易;其三知道牧人最脆弱的時候是什麼嗎?正是隆冬和初春,他們除了必須忍受食物匱乏,還得忍受氣候寒冷,這個時候他們的草料也不充足,引以為傲的戰馬也比平時要羸弱;其四為了躲避北方苦寒,他們在此季節通常會向南方遷移,這樣我們的遠徵距離會縮短,我們行軍的壓力也會變小;其五今年夏季草原氣候惡劣,所以他們今年的食物草料儲藏必定會有問題,也就是說那邊的情況,可能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差;其六,我們大趙剛剛打了兩個大勝仗,士兵受賞無數,大家對建功立業有著以往不可比擬的熱情,此刻正是士氣高漲時期,這樣計程車氣下,為什麼不出兵?其六,大趙建國不久,羅誠必定不會給我們時間積攢實力,與其等待防守不如主動出擊。現在……”徐程域盯緊童雪的眼睛,“明白了?”
童雪愣愣地點頭,明白了。不是特別難懂的道理,童雪自己也並非什麼都不懂,是以徐程域一說完童雪就全懂了。之所以怔愣,則完全是因為徐程域在說這些話時臉上眼底迸發出的光芒,志在必得的光芒,亮得耀眼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童雪先是搖頭,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那個,我、我曾經聽一個草原牧民說過,冬季裡為了生存下去,牛羊一般也不會産奶,他們冬季也很少會有新鮮的牛羊奶,所以他們牧民冬季的身體狀況也通常不好。”而草原上,全民皆兵,牧民身體不佳也就是士兵身體不佳。
徐程域抬了抬嘴角,“知道我為什麼跟你說這些嗎?”
童雪眨眨眼搖頭,不知道。為了證明我的淺薄?
“很多人和你一樣,都知道‘冬夏不興兵’的教條,但是教條是什麼?教條就是用來破的。既然你現在在我的軍營裡,我就需要你全力以赴,我的隊伍裡,至少在決策層裡不能有對這次出征有半點懷疑的人。現在知道了嗎?”
童雪點頭,“知道了。”
“嗯,起來吧。”
半天徐程域都沒見她動彈,皺眉,“怎麼了?還有意見?”
童雪尷尬地笑,“不是不是,僵了,僵了動不了。”
“……”這回徐程域倒是伸了把援手,把童雪提溜了起來放在火盆旁邊,“怎麼這麼弱,你在這待著,我出去一趟。”
“嗯嗯,是。”
徐程域一轉身,繃著的臉就放鬆了,翹起嘴角,他心情舒暢地向外走。拿不忠心來壓她確實有點超過了,但是她那副“我不服,就是不服”的樣子看著可真讓人不爽,不嚇嚇她他這個元帥就白當了,而且之前她在他士兵面前耍心眼兒的事兒,他可還記著呢,新仇舊恨的可不得一起算了嘛,不過認錯態度還是可以的,孺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