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有變”兩個字後,聞牧山有好幾頁沒有寫關於考古情況的事,他大部分精力都用來研究後勤供給的東西。比如水跟食物還剩多少,能不能申請預算,再給大家發一筆獎金之類。
筆記中開始出現各種數字和算式,我們第一眼無法猜透它們後面的含義,但不用說也知道,考古隊裡已經是暗流洶湧了。
因為到了後來,僱傭來的那十個人都開始磨起了洋工,幹活的只有他跟費唐兩人。
有時候,他也會深夜抱怨,但最後總能夠理解他們。
“條件艱苦,物資匱乏。只有我和小費與個別工人忙碌,其他大多數出工不出力……深夜獨思,趨利避害,人性使然。忘我而求真理者,千萬分之一二而已……”
不過更多的時候,他還是會關注到學術本身。
“遺址發掘第十天。該城大致廢棄於唐朝初年,東西長一公里,南北寬半公里,呈算盤狀。
“東西、南北門各有兩條大道相通,左右分割成市坊,有唐長安、洛陽遺風。王宮在城中心北側,與長安宮城位置相似,城中心東側有大寺遺址。
“夯土下無兵燹灰燼,無洪流水漬,城外不遠處至今仍有綠洲存在,千年之前應適宜人類居住,無因沙棄城之可能。王宮、大寺與民宅均有人為拆毀跡象,甚疑。”
從聞牧山當時的考察來看,呼犍谷城是唐朝初年被廢棄的,但奇怪的是,這座城並沒有遭遇兵災、水災,而且至今周圍還有綠洲,所以一千多年前,這裡肯定適合人類居住,不至於像樓蘭古城那樣,因為沙漠侵蝕,居民被迫棄城而去。
那麼,西夜國究竟是怎麼消失的呢?
聞牧山當然要跟自己的好基友費唐認真探討此事。
兩人同住一個帳篷,常常徹夜談心。針對西夜人棄城的問題,費唐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假設。
“毀城造像說”。
費唐認真考察了那座塑像的殘肢,他認為這座神像並沒有建成,因為西夜國在西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中等國家,單憑一國之力造如此宏偉的巨像根本就是異想天開。
別說西夜這種小國,就算幾十年後大唐國力正盛的時候,武則天也是傾了全國之力,才在洛陽建成了通天浮屠。這種大佛是用夾紵法塑造的,高達九百尺,七年之後被面首薛懷義私自燒燬。
所以西夜國上下團結,不惜拆毀王宮、大寺,乃至老百姓的家宅,也要興建如此巨大的塑像——是什麼力量才能讓他們棄國棄家,一心造像?
聞牧山對費唐的說法也表示過懷疑。
“……小費所說,只能做假想之一。公元前希臘有宙斯神像,羅德島巨像,也未曾聽聞毀國造像之說。”
其實按照聞牧山的推想,呼犍谷城被遺棄很可能是因為商路變遷。
他認為漢晉以來,呼犍谷城都是絲綢之路南道的交通要衝,從中原地區來的商旅駝隊,都會經過西夜,然後前往罽賓、貴霜、帕提亞等地。
但是,後來葉爾羌河改道,絲綢南道逐漸被沙漠侵蝕,所以商隊路線往崑崙山和喀喇崑崙山北麓遷移,這樣就把呼犍谷城甩在了北方的沙漠腹地裡,所以西夜國的位置也便不再那麼重要了。
西域諸國,物產貧瘠,基本上依靠商業立國,所以商旅減少之後,城市也沒有什麼作用。
於是西夜人也往南遷徙,到了葉城縣南邊的烏夏克巴什,所以沙漠裡的這個遺址,大概就是西夜人遷徙之後的故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