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馮科長說,他是個地地道道的考古控。
他在一個山腳下的村莊長大,村子地勢比較高,而且土壤質量不行,砂石太多,灌溉困難,不利於耕耘,大部分都是荒地。
村子周圍最多的,就是大大小的石碑,大部分石碑都已被砸斷,這還是幾十年前“破四舊”時候留下來的“功勞”。
自馮科長記事兒起,他跟小夥伴們就在石碑上打打鬧鬧,要不就圍著石碑捉迷藏。
當然,石碑四周經常有白骨散落,有時候還會看到雪白的骷髏頭。
這些都是年代很久的無主墳墓。三爺跟他說,破四舊的時候,不光要砸爛封建主義的石碑,還要將封建主義的遺骸暴露出來示眾。
“其實老百姓們也沒那麼強的意識,他們更多地是渾水摸魚,挖幾個大墳,順點兒東西過日子——那時候大家都窮啊,一個玉壺春的大胎瓶,能換十幾個玉米麵餅子就不錯了。”
他從小到老都是孤身一人,獨自住在村口的兩間瓦房裡。他沒娶媳婦,也沒有子女。馮科長的父親是他侄子,平時負責照顧他的生活。
馮科長小的時候,三爺卻從臭老九變成最受人尊敬的人之一。經常有小汽車開進村子,然後從車上走下特別豪氣體面的城裡人,他們跟乾癟瘦削的三爺鞠躬握手,嘴裡不停叫著“大師”。
村裡人不叫“大師”,他們叫三爺“老神仙”。
馮科長問過三爺,當初砸斷你門牙的那些後生到底是誰,也是叫你老神仙的人嗎?
三爺只是呵呵一笑,他告訴馮科長,砸他門牙的,名字叫做“時勢”。
“時勢是什麼人,男的女的,多大歲數,哪個村的?”小馮問。
三爺不說話,他只是捋著鬍子,哈哈大笑。
除了三爺,馮科長是村裡第二個坐上小轎車的人。因為每次有人請三爺“出山尋龍”,他都會帶上這個“小跟班”。
“我侄子,也是關門弟子,看他有沒有悟性。”三爺每次都如此解釋,然後那些顯貴的人也會對小馮恭敬起來。
但馮科長大概沒有悟性,三爺根本沒收他當弟子,也沒教過他什麼東西。
雖然三爺不教東西,但常年跟他左右,耳濡目染之際,小馮也學了不少。他有時候技癢,想試著點點寶穴。可每當此時,三爺就會攔住他。
“尋龍算卦命數奇。”三爺對他說,“你看,我就是個孤老頭子,無牽無掛,也不怕洩露天機,遷禍家人。你是馮家的後代,不能像我一樣。”
三爺是八十八歲那年去世的,直到去世前,他還一個人住在那兩間瓦房裡。有很多人提出把他接到城裡享福,或者幫他改建房子,可都被三爺拒絕了。
“天地悠悠,安身立命之所就夠了。我就這麼一個三寸丁老頭兒,有四寸高的房子住著都富裕一寸。”
他無疾而終,死前的頭一天晚上還拄著柺杖,出來曬太陽遛彎。
但那天下午,他專門去了侄子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