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桌上密密麻麻摞滿了黑乎乎的東西,那不是別的,而是一堆一堆的人頭。人頭們都被剜去了眼睛,瞪大了兩個黑『色』的窟窿,直勾勾盯著不請而入的尉遲乙抗。
乙抗嚇得一個倒栽蔥仰倒在門外,他失魂落魄,大聲尖叫著朝酒館跑去。
“死人了!死人了啊!”
他跌跌撞撞推開酒館後門,但隨後便嚇得差點下巴落地。因為他看見商隊的人都四仰八歪地倒在地上。更為恐怖的是,不知哪裡來的兩個鷹鼻深目的傢伙正舉著彎刀,鏗鏗地砍著昏『迷』的那些弟兄的頭顱,那些被斬完首的腔子還倒在地上,汩汩的鮮血從斷頸處往外流著。
乙抗想逃走,但他腿已經軟得不聽使喚,剛轉身就被一把凳子絆了個跟頭。乙抗嚇了一跳,但那兩個持刀者似乎對這邊的動靜充耳不聞,他們像被施了蠱的收割者一樣,只是默默地一刀刀斬著那些人的頭。乙抗長吁一口氣,躡手躡腳從後門退了出來。這時他看見兩個西夜國的官吏從正門走進客棧,其中一個人伸出手指頭,一個個數著。
“二十七個。”他說。
另一個人拿著一根禿了頭的『毛』筆,在簿子上寫了幾筆。大概是墨已經幹了的緣故,他拿著筆蹲下去,把筆『插』到斷頸裡蘸蘸血跡,然後拿起來『舔』『舔』筆頭,繼續在簿子上記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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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說攢夠一千具骷髏,神像就能建成了。”
“神像建成,神靈就下界到這裡了嗎?”
“對。”拿筆的人指著正在砍頭的兩個人說,“告訴他倆,收集完腦袋後再把骨頭剃出來,肉扔鍋裡燉了。”
數數的人使勁點著頭。他拍拍剁頭的人,朝他們打著手勢比劃著。
乙抗這才明白,那兩個人原來是聾子,酒壚裡頭的肉,原來不是牲畜的肉,而是人肉。
他慶幸自己沒吃——但即便這樣,他仍然覺得胃裡一陣陣噁心。
兩個西夜官吏轉身準備離開。但拿筆的人似乎想起來什麼,他轉過身,對數數的人說:“幹完活兒讓他們打掃齊整。肉也都收拾乾淨,晚上塑像的工匠們還等著吃呢。”
尉遲乙抗等到天黑才偷偷『摸』『摸』逃出呼犍谷,他不敢歇腳地一口氣在流沙中跑了七八里路。在漫天黃沙的路上,他撞見一輛拉木頭的西夜國驢車,發現趕車的人正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客棧的店家。
他想躲避,因為畢竟店家也是西夜國的人。但他一晚上沒吃沒喝,已經毫無力氣,他只好眼巴巴地望著客棧掌櫃的拿起一把柴刀朝自己走來。
出乎尉遲乙抗意料之外,店家俯身看看,非但沒有殺他,還遞給他一個鴟囊。乙抗愣了一下,他懷疑鴟囊裡的水裡也有酒館裡那種『迷』『藥』。但口渴讓他沒太多資本猶豫,他接過鴟囊,咕咚咕咚喝著水。
店家不說話,就坐在他身邊的沙地上。兩個人都遠遠望著呼犍谷方向,透過漫天的風沙還能看到那未完成的半截巨像。
“那是什麼?”尉遲乙抗看自己沒有發暈,店家也沒有害他的意思,這才壯著膽子問。
“我們西夜人的神。”店家說。
“什麼神?佛祖嗎?”
店家看了乙抗一眼,然後『摸』著自己手裡的柴刀,緩緩地說:“西夜人已經離棄了佛祖,有了新神了。呼犍谷全城百姓現在都是神的子民,都在為神靈塑像,讓他君臨天下。”
“君臨天下,是為了拯救眾生。國師說,醜惡兇狠的阿修羅神將要踐踏人間,殺光所有的男子,奪走所有的女人,將所有的綠洲變為荒漠。而我們的神,便是阿修羅的剋星,只有他來到人間,才能阻止阿修羅的掠奪。”
“阿修羅,是六道中的阿修羅眾嗎?”乙抗問道。
店家表情恐懼地點點頭。
“那你們的王呢?”
“王?西夜現在沒有王,只有國師。王死了,王和王后的頭顱,現在已經踩在神像的腳下成了地基。”
“所以……你們為了神殺人……”乙抗哆哆嗦嗦地問。
“他們殺錯人了。”店家忽然說。
“什麼?”乙抗詫異地說。
“太急了,所以殺錯了人,人是要殺的,但不是這樣來殺。所以,西夜國要遭到禍事了。”
尉遲乙抗還想再問,但店家已經站起身來。他拍拍身上的沙粒,將鴟囊和一包胡餅扔到尉遲乙抗的身邊。
“商隊的人不該死,你走吧。”店家說完這句話,便大步朝驢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