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都找過的,荊茗,不在的。”七音晃著小腦袋,絲滑的黑發被風吹的漫天飛舞。
“嗯......對了!”桐伯突然一拍手,記起來什麼,恍然大悟狀,“我知道了,荊茗該不會是去那裡了吧?”
【2】
紅的磚瓦,綠的窗欞,白的欄杆,黃的牆裙,高大的楊樹枝杈被日光照射下來斑駁的光影,疏影張揚,像是群魔亂舞。
七音走進這處隱蔽的別院,從未想到過在戰王府一座不起眼的院子裡,還能再隱藏一所窄小的院落,想來也對,偌大的戰王府屋落綿延整條街道,覆壓百十餘丈,北構西折、廊腰縵回、簷牙高啄,想要藏起來一座小院子,豈不就是手掌一翻那麼簡單的事情?
走在院子裡,靜謐成一片,沒有任何動靜,就彷彿與俗世隔絕了一般,遙遠的天際隱隱傳來鳥鳴,嘰嘰喳喳,交頸而談,給七音不安的心裡平添了幾分安慰。
院落不大,若不是仔細看都難以發現鎖住院子的小木門上掛著插進鑰匙的銅鎖,裡面只有一間簡陋的瓦房,上面爬滿了落葉,前陣子從天抖落下來的雪團子尚有幾簇沒來得及化開堆在了屋簷上,院子裡用掃帚清出一條路,其餘的角落則是堆積著厚厚的塵土,有那雙熟悉的白鹿皮靴踩過去的腳印。
七音緩緩的吐出一口氣,抿著薄唇朝著瓦房內過去,在外面喚了幾聲,並沒有回應。
探過腦袋去看,發現瓦房裡面亂七八糟散了一地東西,一張黑色的粗布簾子掛在角落遮擋。
地上東倒西歪的是幾只大紅木箱子,裡面有的放著金銀器皿,有的放著光霞蒸蔚的璀璨明珠,有的放著簡樸制約的老古董,正是前些日子擎龍代替奉聖娘娘送來戰王府的新年賀禮。
粗布簾子後面隱隱有動靜傳出來,透過熹微的陽光,那是一道熟悉的身影,七音心裡隱隱覺察到些什麼,喉嚨一緊,快步走了過去,一把掀開簾子,角落裡,荊茗一身白衣被灰塵染得髒亂,瑟縮在那裡抖著身子,低垂的頭抬起,烏木般的黑色瞳孔無神的看著眼前。
陽光從外面打在少年身上,照得分外刺眼,七音第一次見到荊茗這樣一副狼狽的樣子,像是一隻鬥敗的公雞,默默躲在角落裡舔舐自己的翎羽,睫毛上帶著未幹的淚痕,縮成一團,可憐的讓人心疼。
“荊茗——”
七音溫和著眉眼,將手伸過去,陽光下,皙白的指,淺淺的眉目,溫婉的笑唇。
她輕輕喚著他的名字,慢慢走過去,赤金的鈴鐺叮當叮當在眼前搖晃起來,失去神采的眸子像是感受到了某種徵兆,逐漸看過去,顫抖的身子依舊在哆嗦著,細長的指想要接上那皙白的手,但是卻又躲避著,在擔心著什麼,少年嘴唇咬的發白。
七音停留在他的面前,青色的衣裙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少女身上獨有的氣息拂在少年面上,隨後蹲下身來,七音輕輕用雙手捧起失去血色的臉,眉眼泛起似水的漣漪,“荊茗,荊茗,荊茗......我來了呀......是阿音呢......”
被捧住臉的少年猛地就抱住了七音,七音被抱的措手不及,想要掙脫開,但是少年的臂膀緊緊的箍住自己,身子在顫抖著,七音更加心疼起來,鬆了掙紮的手,也弧住了少年,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任由那人抱著自己,像是為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找到了家的港灣。
隨即,七音感覺後背有一種濕濕熱熱的液體流淌下來,聽到了荊茗抽噎的鼻音,“阿音......我怕......”
七音一怔,隨後輕輕抓著他的手,溫熱的指抓著冰涼的掌,細語綿綿,聲音認真,“怕什麼?”
荊茗並沒有回答,只是身體顫抖著,胸口在劇烈地起伏,因為哭泣嗓音更不清晰了,但是仍教七音聽個清楚,默默不敢忘,“阿音......以後......不要丟下我......好嗎......”
丫頭的大眼睛含笑含淚,水霧遮蓋住了眸子,溫文蕩漾,薄薄的嘴角微微翹起,也同樣帶了鼻音,“......那我們......就如此說定了......”
你也......不會丟下我......的吧?
他只不過是為她所不清楚的事傷心的悲痛欲絕,她就突然覺得內心也跟著疼了。
很多年後,他與她都一樣,註定的冤家,總喜歡把心事都藏在心裡,所有的委屈都在積累著,不在沉默中爆發便在沉默中死亡,用虛偽的堅強來偽裝自己,內心從此變得堅韌如鐵,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才會坐到窗前對著漫漫黑夜冥想失意的心事。
痛苦的回憶從來不敢觸碰,卻仍是一次一次的被人挑動契機。
少女少年互相擁抱著,超乎所有感情的擁抱,彼此依賴著對方的安全倚靠。
七音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就在荊茗膝蓋旁撕扯到褶皺起來的畫卷,上面,宮牆樓閣,歌臺舞殿,烏鵲亂飛......
畫軸上陰沉沉的天氣,金碧輝煌的金鑾大殿,穿著白鹿皮靴的蒙面侍衛,手執鋼刀,巨大的殿梁金龍盤旋,鳳舞九天,漢白玉地面上,兩攤明晃晃的血跡,倒地的屍體浸染殷紅,似染似天成。
【3】
東勝神洲,中州大周國,帝城神都,戰王府邸
天定十一年,開春
當城中最有名的神醫明賢大夫從少年躺臥的床榻起身時,花白鬍子抖了抖,便是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荊少爺這病屬於心病,老夫......也沒法子醫治了,只能聽天看命......”
林七音神情一緊,緊攥住裙角的手心松開,追問,“您不是神醫嘛,神醫不都應該是飽讀醫書救死扶傷的嗎......心病算是什麼?”
守在另一邊的桐伯過來拉了拉丫頭,對七音解釋,“丫頭啊,你也不要太激動,荊茗這病從十一年前就有了,明神醫當年就曾給少爺把過脈的,說這是癔症,可能是因為當年戰王跟戰王妃的死對孩子打擊太大,這才留下了心病,明神醫說了,讓荊茗平時多去有陽光的地方,多去人群熱鬧的地方,這樣慢慢的病也就好了。”
明賢開啟隨身攜帶的紅樟腦藥箱,拿出紙筆在上面寫寫畫畫了東西,隨後將條子遞給桐伯,“荊茗少爺興許是在戰王跟王妃的忌辰傷心過度了,畢竟這癔症有些病根,可能休息兩天就能醒過來。老夫雖然沒有那藥仙起死回骸之神術也無醫聖之妙手仁心,但這方子,是前不久在古籍上所得,想著荊茗少爺近來身體安康應該用不到的,沒想到......你們按著方子煎藥,雖然不能治根,但是能養氣凝神、去除穢氣,會好些的。”
七音忙接過來明神醫的藥方,看了看上面,蜃夏草、浮牡蠣、合歡皮、丹參、半夏、厚樸、蘇葉、茯苓、川芎、礞石、地黃、川芎、赤芍......
一堆名目繁雜的藥材,七音看得有些眼花繚亂,赤金鈴鐺抖了抖又遞給桐伯,婉婉道,“我這就去藥鋪採買藥材,給荊茗......嗯,讓他快些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