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青色的夜裡,重巒疊嶂般的皇宮殿脊上兩兩黑黢黢的角獸對望,屋簷下有銅鈴在清風裡一聲急似一聲的叮鈴,宛如幽泉泠泠湍流的水聲。
白露宮殿外,此時霧靄沉沉,岑寂如水。
他的一番話卻如一泓冷水淋落了沸水之中,吱吱生煙,於沸騰之中翻滾,濃濃的煙霧霎時瀰漫了她的心神。
雪靈染望住她烏眸中那呼之欲出的驚惶與猜度,安撫般地對視著她黑漆澄亮的眼睛,用最溫和的語氣說道:“還不知,這其中是否有所誤會……”
鳳墨影已是敏銳地問出:“宓漪最後的吃食是否為寡人所安排?”
雪靈染眸光凝定,語音冷靜如刀刃鋒利,說道:“在此事還未曾弄清楚之前,你要小心夜離的一舉一動。要知道曾經愛得有多麼的深刻,心中因而得知所謂的‘真相’後所產生的恨意,就會與之加倍的深刻。”
鳳墨影的背脊發冷而硬挺,轉念間便問道:“你將此事告訴了我,就不怕我因此而對夜離產生了防備與疏離,從而對他產生不公?對於他的心思,以及作為,你也不過是猜測而已。”
雪靈染冷白細長的手指按在自身清秀的眉骨上,先前冷厲的眸光閃過一絲糾結,隨後蹙眉,輕輕低喃:“我知道。但在這兩者間,我選擇偏心向了你。”他嗓音艱難而低沉,“我不能讓你暴露在危險中,而對此一無所知;亦不能一直看著你在黑暗中砥礪前行,而保持著最公正的抉擇,做不到袖手旁觀、心思淡漠。”
鳳墨影暗歎了一聲,低語:“所以你選擇了背向了他,為了我。”
雪靈染闔實了雙眸,將臉埋在掌中的陰影裡,氣息瞬間弱如遊絲。他無法向她解釋清楚,他的偏心。只在心裡默默地念著,他不能再犯下從前的過錯,不能再辜負,否則他的餘生將再無力償還賃債。
鳳墨影的心瞬息柔軟,有一個人全心全意的念著她,為她打算。即便這是曇花一現,只是紅蓮一偶,她也感念身在地獄時給出這一段純白,這一遽善念的人。
當她將他的另一隻手握實,卻能明顯地感覺到他手心裡似有搏動般的顫慄。鳳墨影清澈如湖的眼眸再一次落在他絕美的臉龐上,心中明晰地感知他是真的在為做出這個決定而心生痛苦以及負疚。
她在這一瞬就驀然有了飛蛾趨火的念頭。
但強大的意志仍然攫掠著最後的一點理智以及清醒。
從前,就曾有人怨恨過她冷靜得可怕,不曾給過別人,給過自己一絲一點的機會。甚至有人曾忿毒地詛咒過她,終其一生亦不知所愛,僵麻如屍,在永遠失去時才幡然悔悟、痛失所愛、泗淚橫流、求而不得。
然而,前生終其死亡,也不曾讓這個毒咒實現。
消失得太過突然,但她也是心有所備。雖屬於橫死,但並不是猝不及防,而是深思熟慮。
她願意為前生的事業而奮不顧身。
臨大去之前,她心中所思所念的仍然是當時所在環境的人與事,並沒有任何的一個身影,任何的一個眷念橫桓倒插進入思緒中。
但眼前的這個人,給了她自從穿越到如此一個陌生險峻的世界以來太多的感觸。在荊棘中,在陌途中,在失措中,在無助中,他是第一個給予她性命的人;是第一個給予她信任的人;是第一個給予她溫暖的人;是第一個給予她陪伴的人;是第一個給予她依賴的人;是第一個給予她深情的人。
這些每一個“第一”疊加起來,就已經不知不覺地成為了她心中的厚重。她只是冷靜堅毅,而並非薄情無義。
再堅硬的心門,遭受到如此一次又一次激烈的撞擊,再怎麼樣,縱使不能完全地敞開,也是要爆裂出了蛛絲般朝四面八方蜿蜒不止的裂紋來。
鳳墨影真摯地吻了吻他的手背,沉吟道:“你對我一點一滴的好,我皆會藏入心間,永不會或忘。”縱使往後,如果有一天彼此並不能如今日這般並肩而戰,柔情以對,也不會忘卻今日你所給予的饋贈。
聞言,雪靈染心口大慟,如遭受了重擊,呼吸變得更加的孱弱無力。
他驀然撤開了扶額的指掌,那雙似凝有云霧的烏瞳睨落在她微微仰起的臉上,眼角微微的泛起了紅影,眸中的星溼在蔓延迷濛。
欲開口說話,卻無措地發現自己的聲音已啞然。
似有什麼在攫奪了他的思緒與良知。
他身在地獄已久,猝然在暗無天日的漆黑中重見了昔日的暖陽清暉,靈魂卻像蒼白的厲鬼般想要趨之向前沐浴其中;卻偏偏因為自身早已形成的陰暗不得不逃竄躲避,只能蜷縮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犄角旮旯裡,滿懷渴望地窺視著,覬覦著那一縷早已魂牽夢縈、夢寐以求的溫暖陽光。
在家中父嚴母慈,姐友弟恭,他從不缺乏愛,亦不曾缺乏愛他的人。許正是因為他得到過的太多,才如此的不會珍惜曾經有人小心翼翼而又誠摯無比地捧到了他的面前來的愛。
當時,是什麼矇蔽了他的眼睛,又是什麼堵塞了他的心竅,竟然能如木偶泥塑般視而不見,感而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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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痴笑著自己,淚如雨下,傾盤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