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許一直沒有辦法接受他是這樣。他坦白出來的自我對她來說既是不可原諒的傷害也是罪大惡極的忤逆。
她躺在醫院病床上轉過頭去的那個瞬間,他忽然發現,她老了。
老了,不再黑得發亮的頭發,微微下垂的嘴角,有了細紋的眼睛和脖子。她背對著他,變成一個很小很虛弱的身軀,和他記憶裡總是一絲不茍又嚴肅厲害的樣子截然不同。
他無法恨她,但也不知道要怎麼樣親近她。
他們曾經是彼此在這世上所能想到的最親密的人,他們保持一體的狀態近十個月,不是嗎?
可事實上他們是很陌生的,他脫離她身體的那一刻,就是他們陌生的開始。
她從未真正瞭解過他,而他其實也一樣。
他想,活在這個世上,他們各有各的難題,各有各的苦楚……只是令高珣感覺難受的是,從某個角度來說,他們正是彼此的難題和苦楚,這就使它們變得分外無解。
或許他離開的兩年反倒會給他們一個機會,重新瞭解彼此。
當然如果不能,那麼他希望她至少能身體健康。
高珣被電話聲吵醒了,睜開眼睛辨別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在況淮夜的公寓裡,況淮夜的床上睡著了。
他絕對不是有意要在這裡睡著的。
況淮夜公寓的密碼沒有變,他進來得很順利,他是來放那副給況淮夜做生日禮物的畫的。只是經過況淮夜的臥室時,鬼使神差走了進去。況淮夜那張套著深藍色床單的床和同色的枕頭,強烈地邀請他,躺下來試一試。
明天要帶的行李還沒有整理,所以,只躺一下下就得起來……然而他竟就這樣睡著了。
持之以恆的來電聲把他從短暫的懊惱裡拉了回來。
“喂?”
“喂,是我。”
聽見況淮夜的聲音高珣心下一驚,他馬上坐起來環視著這個房間,他懷疑是況淮夜在房間裡裝監控了,不然怎麼會這麼剛好就抓到自己在他床上睡覺的時候打過來。
“你在我那裡嗎?”況淮夜問。
“唔。”果然是裝監控了,高珣沉默片刻道:“我只睡了一小會兒。”
不料況淮夜在那頭也愣了一下,然後笑得有些討厭地說:“你在我床上睡著了?”
“你不是都看得到嗎?”高珣對他這種明知故問沒什麼好氣。
況淮夜很快反應過來:“我房間裡沒有監控。但是家裡是有安全系統,如果有人進來,我手機裡會有提醒。剛才有提醒資訊,我檢查了狀態,不是破門而入的,所以猜會不會是你來了。不過我沒猜到你是過來睡覺的。”
“我不是,我只是來放你的生日禮物。是太累了才不小心睡著的。”高珣聽他那語氣就知道他現在一定笑得很得意,雖然知道於事無補,還是免不了辯解幾句。
況淮夜長長地噢了一聲後像知道高珣會威脅要掛電話一樣立刻見好就收,轉了話題:“還有幾天呢,這麼快就畫好啦?”
也不算快了。
如果不是他媽那次把他之前畫好的全撕了,到今天他大概能拿出幾十張來。
“其實你放你那兒就行,等我回來了你再親手給我。”
可是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明天會回來嗎?
高珣垂著的視線落在他扔在床頭櫃的半包煙上,它們恐怕早就發潮了,畢竟況淮夜離開了那麼久,中間唯一回來的一個晚上也是和他在一起,從學校到他家的在一起……那個像偷來一樣的,互相喜歡的,隔了再長時間想起來都會讓自己心跳過速的晚上。
“高珣?”況淮夜放低了聲音,高珣彷彿能透過手機看見他喉結輕微地動了一下,問:“你今天發生什麼事了嗎?”
高珣一時想不出是哪裡的不妥出賣了他,“不如告訴況淮夜支教的事情”這個念頭在他心裡一閃而過:“……沒什麼事。”
況淮夜沒有更進一步地追問讓高珣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