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有一陣子你不是迷上了英國雕塑家亨利。摩爾嗎?”
“是啊,代表作“國王與王後”,誇張變形近乎抽像的造型,脫去了以往雕像那種繁複而精緻的表像摹寫,反而提煉了的人的基本形骸,那凝縮而精練的結構,處處透著原始意味和雕塑家的返璞情結……”
“摩爾認為,在複雜的事物表現背後,隱含著最為純粹的本質與靈魂,現代雕塑應當摒棄虛假的浮飾與多餘的贅語,抽取客觀物象最為原本的內在精神,引導人的精神向原始複歸,所以……這次畫展,你遲遲不肯透露的最後那幅你的大作,是類似達利的那種超現實主義風格嗎?”
“不是,畫畫的話,我還是偏向寫實派……對了,你說達利那幅“記憶的堅持”裡面,那些柔軟的時鐘象徵的到底是哪種生物呢?”
“女人吧,已經冷卻不可複燃的過去的愛戀,那是想抹也抹不掉,然而留著也毫無用處的記憶。”
“女人嗎?確實有可能的啊!學姐果然厲害……”
毋庸置疑,那是愉快的對話,就發生在昨天下午三點零三分,彼時屠瑞瑞得了周恆的批準早退,提著兩把雨傘就去了醫院,一整個上午的焦躁讓她早已等不及周蔣來接自己了。
他們在病床前熱烈討論藝術的時候,她就站在窗邊,看著窗外樹梢間盤旋飛過的鳥兒。
其實一切都很正常,周蔣甚至一定要屠瑞瑞坐在身邊,握著她的手才會放聲大笑。
但是,那時,她還是深深地感到了不安。
因為,周蔣是真的熱愛著他的事業、他的藝術,正如周恆所說,他對她的愛和他對藝術的愛是同等強大的,都是他求之、迷之、愛之遠勝過生命的。
又因為,那樣無障礙的溝通交流是她哪怕窮極一生都做不到,之後她也上網查閱了他們所提到的雕塑家和畫家,當時她完全不能用自己有限的詞彙量,去形容那兩位大師的傑出作品,最後腦子裡也只轟然落下這麼一句——簡直糟糕透了!
此刻的屠瑞瑞,正孤零零地站在人行道上,一手撩過被風吹亂了的頭發,一點點地從壓抑的回憶裡掙脫出來。
公交車遠遠地來了,她本能地邁動了步伐。
今天,幾位與周蔣相熟的日本代表團的藝術家突然來了臺灣,據說到時要一起前往馬賽,他身為在地人不得不負責招待,這是他的工作,而且他也樂在其中,畢竟在他們這些感性至上的人心裡,千金易得知己難求!
她其實都明白的,只是有些小失落而已,他熱衷的藝術事業,她竟然一點插手的餘地都沒有吶!
快到家時,坐在她後面的一對小情侶突然吵起了架。
男生質問女生道:“是我重要還是學業重要啊?你一個星期有六天都在補習班,別說約會了,就連在公園裡散個步都是奢侈,我有女朋友和沒女朋友到底有什麼區別啊?”
女生卻格外委屈,“你成績好當然無所謂啦!我要是不用功的話,明年就考不上和你一樣的大學了,到時候我們就得分開了知不知道啊?”
最後男孩嘟囔著愛語將女孩摟進了懷裡,而屠瑞瑞也到站了。
只因煙火綻放時太過華麗,才會顯得燃燒後的空寂分外憂傷!
只因習慣了他的張狂熱情,才會顯得沒有他的時間格外孤獨!
只因越來越愛,才會越來越慌亂,唯恐自己不夠好,佔有不了對方更多乃至所有的愛。
踏入玄關,腳底踏實地踩著地板之時,屠瑞瑞突然釋懷,想起當初周蔣的試探,其實也是源自這種心態吧!
她很快做好了晚飯,自己先吃過後,便將為周蔣留的飯菜收進了保溫盒,下班之前她打過電話給他,他說再晚也會留著肚子吃她做的飯菜的。
想到這裡,她不由地笑了,自己確實是被好好愛著的吶!
又做了些家務後,屠瑞瑞看時間還早,便萌生了去座落在後花園裡的周蔣的工作室一遊的想法,自從住進這棟大宅以來,還沒去過的地方也就只有那裡了,倒不是周蔣不讓她去,純粹是出於自卑的自己不敢去面對那個自己一點都不瞭解,卻是牢牢佔據了周蔣內心一席之地的世界。
穿過走廊,很快就到了那類似於愛琴海地區的特色建築藍頂小白房的面前,那是一連串正方形、長方形與圓頂的可愛組合,就跟孩子的積木城堡一樣。
扶著蜿蜒的白色欄杆,屠瑞瑞目不斜視地走了進去,來到屋前,只輕輕一推,湖水般藍色的大門便在發出“吱嘎”一聲脆響後開啟了。
一陣穿堂風輕輕掠過身側,帶著淡淡的天然礦石顏料的香氣,昏黃的光線由她身後灑入,她清楚地看到裡面浮動著各種顏色的細小顆粒,尤其是橙色。
這裡就像是一間糖果屋,和周蔣本人一樣,充滿著美麗的夢幻。
屠瑞瑞突然有些後悔,上次周蔣邀她來一起製作陶器時,她本應該一口答應的,而不是隻顧著看綜藝節目把他給晾在了一邊,並且視他的愛好為無物。
唉,她是不是真像周蔣說的那樣……有夠笨呢?難道她前世真是一隻笨到撞死在樹樁上的傻兔子嗎?
無力地垂下腦袋,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莫名的悲涼襲上心頭。
特別訂制的感應燈在她進入後自動亮起,屋內霎時泛起無數鵝黃或芽綠色的流光光束,使得整間屋子更加美輪美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