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弓著身子飛快地竄,只要能逃到茶館裡問說書的人借到錢就好。
她來不及去想,也許別人就是要把她賣掉,就算借到錢也沒用。
然而,金山所寄希望的茶館說書人今天並沒有來。
今日,是茶館的“吃道茶”日子。所謂的“吃道茶”就是茶館提供場地,讓一些學子、書生來茶館裡辯論,分作兩派。輸掉的一派請贏了的喝茶,敗方出茶錢。
昔日,說書人的高臺成了論道的地方,只要有人跳上去講,自然有人會提出反對意見。兩邊你來我往,唇槍舌戰,好不熱鬧。
太子也在其中,他原先以為這麼熱鬧,玉書君定然會來,可是他在臺下坐了半晌,只聽見無數的謬論,卻不見他想要等的人。
譬如,方才一個戴著青色帽子的書生,自信滿滿地說:“婦人見識短淺,不堪學道。”
更令太子生氣的是,臺下熙熙攘攘好幾十個書生竟無一人反對。那青色冠服的書生還洋洋得意,以為他說的是無人批駁的真理。
王太子玄羲實在忍不住了,他翻身上了高臺,引來眾人喝彩,“好俊的相貌,好俊的身手。”
太子沒心思和底下人客氣,直接道:“若說婦人見識短淺,也是因禮教所困,不給婦人與男子同等的求學機遇,更不給她們外出讀書的機會。”
青色衣冠的男子笑著說:“兄臺此言差矣,紅顏禍水怎可與男子一同讀書求學問?”
“謬論!”臺上的太子有些氣惱:“何來紅顏禍水?誤國的從來都是男子,若是將錯誤推給女子,大抵是毫無出息一錢不值的男人。”
待到金山逃竄進茶館,太子和青衣書生已經你來我往論戰了十餘回,臺下眾人覺得他的觀點太新穎了,新到驚心動魄。
金山擠進茶館,見一干人等都直直望著臺上,眾人皆是神色驚惶,好像臺上的那位公子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金山順著眾人的視線看去,見又是上回和自己一起掉洞的公子,卻換了一副神采,肅然不可侵犯。
這新奇的言論在金山的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那是金山想說卻不敢說,也不知道怎麼說出口的。金山痴痴望著臺上公子完美的嘴唇輪廓,看著他在唇槍舌戰,語出驚人卻又一言中的。
金山凝視的公子既是遙遠的星河,也是耀目的陽光。
他說:“天地之道萬物平等,人人都應當遵守。人為母所生,無不同也。天下萬民造端於女子,沒有女子,談何夫婦?沒有夫婦談何萬民,談何父子君臣?”
金山的耳邊彷彿有雷聲過,那公子的聲音就是雷聲。
王太子玄羲認為,既然男女平等,也就不應該有男尊女卑,女子也應該有讀書求學、繼承財產的權利。如果女子能和男子一樣掌握財產,男女自然就能平等。
這些話是如此氣貫長虹,如春雷乍響。
他的五官是極美的,但俊美的五官比不上他思想之美。他是黑暗中的光。
金山忘記了自己還在被人追趕,忘記了她是一個貧窮的丫頭,忘記了他們的身份有云泥之別。思想會跨越身份的鴻溝到達她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