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抬頭。
太妃笑了一聲,語氣懶洋洋的:“起來吧,這張嘴……巧得很。”
她聽不出是褒是貶,只得連忙謝恩,慢慢起身。
“娘娘是後宮最尊貴之位,天地皆敬,自是受上天庇佑,若能多些修養,氣血自會迴轉。”她提起笑,小心補了句。
太妃看她一眼,神情倒緩了幾分:“你這丫頭,好話是一套一套的,真有點像長樂。”
她伸手拍了拍身側軟榻,“坐罷。”
鍾薏乖乖在一側坐下,剛放鬆了點神經,卻聽得太妃語氣一轉,換了一個自稱:“明昱年紀漸長。我常唸叨他啊,他這年紀別人家兒子都抱倆了,他倒好,油鹽不進。”
軒窗外雷鳴乍起,白光閃過,一下照亮了窗邊兩人,天亮如晝。
天啟帝衛昭,字明昱。
鍾薏心裡“嗡”地一聲,腦子裡浮出那雙深潭般的鳳眸,指尖不自覺地蜷了一下。
她張了張嘴,沒敢接話。
太妃似乎也不指望她說什麼,繼續道:“你也看到了,我身子骨不好,唯一遺憾,就是沒抱過孫兒。”
“你來上京已有些時日,雖未多見,也該熟了些人情。京中的名門閨秀,你可有所瞭解?”
鍾薏突然想起前幾日趙長筠來時,提起她爹讓她好好準備選秀的事,臉色有些發白。
她垂下眼眸,不自覺躲閃了一瞬:“臣女膽怯,交遊甚少,倒是不熟悉京中的閨秀。”
怎麼會不熟悉呢?她腦中一瞬間劃過許多性格樣貌處處都好的女郎,可此時就是無法出口。
太妃靜靜看著她,似笑非笑。
忽而話鋒一轉:
“那你自己呢?若是要你入宮——你可願意?”
鍾薏心跳漏了一拍。
外面突然開始落雨,雨點噼裡啪啦砸在窗欞上,婢女輕手輕腳地將窗扉合上,殿中愈發昏沉。
她不敢說她沒想過。
他溫和、有禮,不動聲色地照拂她,給她區別於旁人的關照,她怎麼會不多想?
可她更明白,少時心動和自己的人生相比,哪個更重要。
她抬起頭,正對上太妃一雙清明的眼。
“你想說什麼直說便是,不必顧慮我。”太妃眼角露出深深笑紋,看著她有話難言的樣子。
她眼睫輕顫,深吸了一口氣,控制語調平穩:
“陛下風神俊雅,世間少有。臣女……自有敬仰。只是情愛之事,豈能只憑仰慕便敢妄生妄行?”
她頓了頓,神思更加清明,輕聲補了一句:
“能陪伴陛下左右,享無上榮寵,固然令人神往。”
“可若要捨棄父母親族,離開舊人舊物,獨入深宮,日日陰晴未卜,榮寵未必長久,孤寂是必有……”
她語聲輕極,像是怕打擾了屋外雨聲似的。
話音一落,鍾薏便自覺失言,起身跪地,“臣女口不擇言,還請太妃恕罪!”
太妃並未惱,反而看她良久,輕笑一聲。
她伸手喚人將她扶起,語氣輕柔得像長輩閒話:“跪著作甚?你說的……也不無道理。”
“你看我,如今身邊至親皆已散去,獨守慈和堂,如何不算孤身一人?”
“我懂你的思慮,只是隨口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