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會,鍾薏未歸,蘇夫人卻來到他們營帳,悄悄和鍾夫人打探鍾薏與陛下的關係,問他們是否有讓她進宮的打算。
鍾母大驚,問她此話從何而來。
蘇夫人這才知道,他們不知下午陛下和鍾薏同乘一匹馬,姿態親密回到御帳。
她掃視帳內,看樣子,她現在還沒回來。
鍾母尷尬笑笑,只得說皇帝肯定是體恤臣子,這才開恩讓她在御帳裡休息。
不知蘇夫人信沒信,只是語氣更加親熱,又和她寒暄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不久又有小廝來報,說姑娘與陛下一同遇了猛虎受了驚,此刻正在御帳中稍作歇息,大家才終於鬆了口氣。
她就是他們的金餑餑,半點閃失也不能出。
鍾進之回想到自己還是蘇州那會兒,可以說,他們一家現在在上京能過得如此順風順水,自己還當了個三品大官,這一切祖上燒高香的事,實乃託了鍾薏的福。
因此,當陛下囑咐鍾家務必好生照料她時,鍾進之不敢有絲毫怠慢。
陛下賞賜下來的珍貴物件,他一一備齊佈置於鍾薏寢房;晚膳提到對醫術有興趣,他便找來京中知名的教習大夫;哪怕是鍾薏失憶後提起愛好讀書,他都立刻派人蒐羅天下書籍,不論是經典孤本還是稀奇話本,盡數送至她手中。
日頭西斜,鍾薏先是遇到猛虎,又被皇帝調侃,早已身心俱疲。見到家人後,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倚在榻上,不出片刻便沉沉睡去。
鍾夫人守在一旁,給她蓋上薄毯,帳內靜謐無聲,眾人皆不敢出言,生怕驚擾了她的好夢。
*
自那日遇到猛虎,李清薈擔憂她安危,便也沒讓她參與接下來的活動,她每日只得在營帳內看書,讓帶來的丫鬟陪在她身邊逗趣解樂。
又一日,鍾薏抱著書,坐在帳外的陰影處,紅葉給她打著扇子,四月微風不燥,陽光從枝葉間碎碎灑落在她裙襬上,清亮溫柔。
可突然紅葉就見她垂下眼簾,肩膀一顫。
兩滴眼淚從她眼眶中滑落,墜在書頁上,暈開一團明顯的水痕。
“小姐?”紅葉一驚,聲音陡高,“你怎麼了?”
幾個婢女慌張圍上前。
鍾薏只是搖頭,淚眼朦朧,眼前書頁上的字跡模糊不清,連翻頁的力氣都用盡了。
她在看《帝王紀略》——城中新出的皇帝傳記。
她看到,陛下出生那年,有云遊道士私言其“生有異相,乃不祥之兆”。
先帝本就冷淡他的母妃,聽信讒言後,便將母子二人一併打入冷宮。那個終年不見天光的角落,他在那裡待了整整十一年,直至一場大火燒了冷宮,唯他一人活著走出。
她忽然就懂了。
她想起他當日釋然的語氣,只覺胸口發緊,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像是心口某處被人輕輕捻了一下,不重,卻酸得發悶。
她記得他吻她時面目含笑,也記得他溫熱的呼吸噴在唇上時得顫抖。
她更記得那日他倚在廊下,溫和地看著她,笑得像春日初融的雪。
那一瞬,她甚至恍惚覺得——他們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了。
她一向心軟,走在街上遇著討飯的孩子也會悄悄多塞兩枚碎銀子,為此沒少被好友打趣。
可今天這一回,她卻隱隱意識到,這種難過與從前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