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宜見過很多種貴氣。
譬如她祖父,是那種十分低沉的,沉澱多年的老臣的氣韻。像二姐明禾,從趙家嫡女到永安郡王妃,身上的那種雍容華貴是她在自己身上永遠也找不見的。
而如她兄長,則更多幾分鋒芒,像刀刃尖端的寒光。
可石亭上這位,趙明宜看見他的時候,只能想到文雅一詞。就像他那身靛青色的常衫,這個顏色很襯他。可是這人未免也太霸道了!他一個人在這兒,讓這裡上山下山的寺僧香客都不方便過去。
“我是來挖蘭花兒的,只是您身邊的人將這條道守著,我想從這邊過去。”她直直地看向那邊,並不想空手而歸。也不想助長旁人這般霸道的作風。
王嗣年沒想到這姑娘性子還挺直。
他挑了挑眉,揮手讓身邊的人下去。
趙明宜上了石亭。
寺僧引她往上走,等走遠了,往後看不見人,才小心地跟她道:“哎呀姑娘,您說話莫要這樣直啊,咱們這兒來往的香客都不曉得是誰,有些來頭可不小,咱們別得罪了人。”
“可他這樣也不好啊。”她扶著梨月的手往上走,不小心踢著一塊石頭,腳麻麻的:“這些日子香客這樣多,他這般在這坐著,我們都走不了了。”
理兒是這麼個理兒。
僧人撓撓頭,只看這小姑娘一身穿著打扮,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想來才這樣不懼怕!
挖蘭花兒什麼的,實在只是祖母的藉口。不過文殊蘭這花兒,確實不負它的盛名,眼下雖還未開花,枝葉卻已經很好看了,細長瘦挑,風情雅緻。
跟石亭上那人卻是很像。
她笑了自己一聲。暗道果然人都是看長相的,他那樣霸佔了一整條路,她卻還是記住了他的面容。實在是令人不恥。
“我們走吧,有三四棵足夠了,剩下的就讓它們長在山野裡吧。”
僧人用乾淨的巾帕包了一些土,將這花兒的根牢牢繫住了,又引她們下山。下山的路上倒是沒再遇見那人,只是亭中多了一位穿著蜜合色裙衫的姑娘,在亭中坐著,有小丫頭陪伴著。
天漸漸地沉了。山腰上颳起風來,越來越大,許多花瓣兒從樹上落下,樹葉颳得沙沙作響。寺僧抬頭張望,高喊道:“似乎快要下雨了,咱們快下山去吧。”
說罷又急忙跑去亭中,叮囑裡頭坐著的人快快離開,又趕忙過來引她們下山。
天邊閃過一道電光,空中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雨點打在身上很有幾分溼意。
王嗣年早早離開了石亭。身邊的侍從拿出隨身帶著的油紙傘,一邊開啟撐在頭頂上,一邊說道:“大人,那邊趙姑娘還在那兒呢,也不知道有沒有帶著傘……夫人讓您來見她,總不好讓姑娘家淋了雨。”
聞言,走在前頭的人頓了頓:“你去最近的禪房找知客師父,讓他們往後山去一趟。”而後又思襯了一下,叮囑了一句:“告訴師父再往山上走一遭,上頭恐怕還有一位姑娘,要接便一塊兒接回去吧。”
說罷,穿過寺廟的中園,轉身往大殿走去。
禪房花木越來越深,從樹枝上落下的雨水滴答滴答,響起有節律的聲音,他正要往大殿後的禪房走去,卻在經過廡廊的時候聽見一道柔軟清脆的聲音。
“那能不能用皮紙呢,皮紙韌些,也吸水,跟這把傘用的材質很相近?”
他看見那個姑娘坐在香案的一旁,她身邊還有一個丫頭,兩個人圍著坐在椅子上的知客師父,桌案上還有一把漂亮的青花紙傘,只是看起來似乎劃破了,裂出一條手掌長的紋路。
知客師父有了些年紀,聞言笑了笑:“姑娘,皮紙確實可以,只是太硬了,而且你這傘已經破了,若要再補,也不像從前這般好看。何必廢這個心。”
“哎呀您說可以補好的。”
她應該很喜歡這傘,手指輕輕地摸了摸那繪了文竹的傘面,拂去上頭蹭起的毛邊。
是方才在山腰碰見的姑娘。
知客師父搖搖頭走了,獨留她跟那個丫頭在香案旁相對著。她頭上的鳳尾蝶簪子垂了下來,瑩白的指尖不住地撫著傘骨,看起來有些懊惱。
“你想要補好它,用皮紙是不行的,得用宣紙。”王嗣年見她低著頭,紅潤的唇瓣緊緊抿著,眉頭也擰了起來,不知怎的便走了過去。而後拿過她手裡的傘,打量了一下:“你這用的是雙絲路的生宣,這種紋路用皮紙補出來不成樣子。”
趙明宜順著那雙手往上望去,正對上一雙深色的眼眸。
她頓了頓,目光又落到青花的傘面上。
沒聽懂。
王嗣年也頓了一下,他沒想到她聽不懂。便將那把紙傘撐開,指著上面細小的紋路給她看,告訴她什麼是生宣,熟宣,什麼是單絲路,什麼是雙絲路。
趙明宜終於聽懂了,她看了眼這人,只覺得他好高,抬頭看他十分費力。小聲地說了聲謝謝,伸出手,想將那把傘接過來,拿回家去找人修補。
她很喜歡這把傘,是舅舅在去年生辰時找人給她做的。今日是想帶來寺裡上桐油,便拿了出來,誰知方才下雨,在路邊讓樹枝刮破了。
王嗣年聽她的聲音,只覺著她年紀真的應該很小。看向他的眼睛無比干淨,像小鹿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