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六年八月初。
女帝康復,舉國歡慶,至此,安陽王之亂就此揭過,一切恢復如初。
昭德七年三月中旬。
一隊足有上百人的隊伍停在了西域漫漫黃沙,一處孤立在沙漠之上的茶寮前。
一對身著戎裝的夫妻從馬車上走了下來,男子長身玉立,一張冷峭的臉淡漠卻不掩美豔,女子頭上則是披著紗巾手裡還抱著一個襁褓。
襁褓裡的孩子還不會說話,只是看著逗弄他的女人卻是笑得手舞足蹈。
那開茶寮的老闆在這裡守了有將近五十年了,還沒見過這般風姿絕世的男子,見他們似是想往沙漠深處而去,老闆上前攔住他們:“公子、夫人,你們且等一等,如今正是這沙漠風起的時候,若是你們沒有必要,就過些時候再進去。尤其還有小孩子,怕是受不住裡頭這惡劣天氣。”
茶寮老闆朝襁褓裡瞥了一眼,那孩子看起來大概還沒滿週歲,連話都不會說,這可扛不住裡頭的風沙。
姚景語朝宋珏看了一眼,宋珏若有所思地衝她點了點頭,繼而扭頭問向那茶寮老闆:“不知你可否聽過無根先生的名號?”
茶寮老闆瞬間警惕了起來,又看了看宋珏身後那一隊佩著刀劍看起來便不好相與的男人,臉上的熱情一瞬間熄滅,硬邦邦地擺了擺手:“你們找錯人了,我不知道什麼無根先生、有根先生的!”
這般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看得宋珏冷冷一笑,眨眼之間,袖中滑下一柄短劍蹭地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茶寮老闆嚇得兩股戰戰,怎麼也沒想到會天降橫禍,卻依舊咬著牙不肯鬆開半句:“無根先生是好人,曾經在沙漠悍匪手裡救過我們一家。你們便是殺了我,我也不會帶著你們去找他的麻煩的!”
好人?
宋珏鼻間發出一聲輕哼,聞那人當年遠走西域之後,的確是做過不少好事,這是在積累德行向上天祈求為自己謀求來世麼?
姚景語摘下臉上的面巾,隨宋珏在外頭的這十幾年,她倒是越發地和煦了起來,說起話讓人聽著總覺得如沐春風。
她走上前柔聲道:“你誤會了,我們和無根先生是舊交,此番前來不過是敘舊罷了!”
茶寮老闆的臉色好看了些,可眼中還是帶著些懷疑,左思右想,又向姚景語再次確定了一遍:“你說的可都是真話?你們都是先生的朋友?”
姚景語輕輕點頭:“他身子不好,已拖了很多年了。”
這話一出,老闆倒是信了不少。
原因無它,無根先生雖然做了不少好事,但大多都是由他的手下出面,而他本人卻一直住在無根山莊裡。便是他們這一直生活在沙漠裡的人,都是機緣巧合之下才知道先生身子不好的。
“那好,我帶你們去!”老闆一口道。
姚景昇從未想過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那對夫婦,宋珏和姚景語看起來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他撫了撫自己一頭銀白的頭髮,卻是有些近鄉情怯。
唸了那麼久,心上人就站在眼前,他反而寧願他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
時間是良藥,姚景語再見姚景昇的時候再沒了當年濃濃兄妹之情,卻也沒有恨意。
她淡淡點了點頭,這時,襁褓裡的孩子哭了起來,姚景昇這才注意到姚景語懷裡還抱著一個尚不會開口說話的嬰兒。
心頭微微發苦,難道這時他們的孩子?
垂了垂眸,將眼底的黯淡盡數掩了下去,再抬眼相視的時候,無喜亦無悲:“你們是特意來找我的?”
宋珏抿著唇,聲音冷然:“是來找你的兒子齊荀的。”
姚景昇面色一變,目光卻再次定在了姚景語懷裡這個孩子的身上,他看著那個孩子,眼中不敢置信,就連問出口的聲音都有些顫抖:“這個孩子……他多大了?”
姚景語淡淡道:“去年七月初足月出生的。”
去年七月初?
姚景昇的眼裡漸漸有了些淚花:“他……他是……?”
姚景語微微垂眸,看了眼孩子,心中嘆息一聲:“他是葡萄的孩子。”
姚景昇眼角的淚潸然滑下,他仰了仰頭,半晌,才開口:“我帶你們去見他。”
說著,轉身就走。
他的背影,在姚景語的眼裡,看起來有些蒼涼,亦似是有些佝僂。
十幾年的病痛將他的身子折磨得形銷骨立,如今從後面看起來就像是一副空蕩蕩的骨頭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