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生跟我推辭了幾句,見我執意要給錢,只得收了,我便告辭離開。
回去的路上我覺得今天的事實在是順利得異乎尋常,沒來由的冒出個表哥,真是又好笑又奇怪。只要那個服務生把錄音機開啟藏好,那麼明天就能拿到王雪菲揹著未婚夫偷情的證據了,這事總算是對張濤有個交代。
但是我又有種預感,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就能了結,自己已經被攪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旋渦,難以自拔,越陷越深。
我腦海中突然出現了傻寶石的模樣,也不知是何緣故,只是隱隱感到十分不安。寶石雖然傻乎乎的,但是樸實真誠,我對他印象不壞,現在的時代是個越認真越熱血就越被看成是白痴的時代,社會上的人虛偽油滑,我倒喜歡傻寶石性格的真實不假。
我決定去看看傻寶石,繞了一大段路到了王雪菲住的小區。平時這個時候傻寶石都在附近玩,今天我在小區裡轉了三四圈卻始終沒見到他的蹤影。
我問了小區的一個保安,保安搖頭嘆氣:“那個傻孩子真是可憐,今天早晨被一輛拉煤的卡車軋死了,人都軋扁了。”說完一指路邊的一個彎道:“你看,事故現場的血還沒幹。”
我順著保安指的地方看去,雖然天黑,但是在路燈下一大片暗紅色的血跡清晰可見,從這麼大的一片血跡中完全可以想象得出車禍的慘狀。
我心裡有個念頭一閃而過:他的死會不會是與昨天我和他談話有關?
想起傻寶石傻呵呵的笑容,心裡不由得發酸。這家夥可能從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開始,就沒享受過真正的幸福,孤苦伶仃也不曉得他是怎麼生活的。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活到現在,最後卻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
有些人一生下來,就容貌俊美錦衣玉食,精神和物質都極其豐富,可以盡情地享受人生。也有很多人,就連生存所必需的物質資源都極度缺乏,如果說人的命運是由性格決定的,那麼冥冥之中,人格的高低貴賤痴傻美醜又是由誰來安排的?究竟有沒有規則,如果有規則,這種規則是誰制定的?如果這些事都是預先安排好的,人生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我心裡很不好受,胸口如被刀剜。直覺得身上燥熱難耐,把西裝脫了,領帶扯掉,拎著衣服在街道上盲目地亂走。
走出兩個路口,見前面是一家金碧輝煌的唐宋大酒樓,這時差不多是晚上八點多,正是吃飯的時間。酒樓門前停滿了各種高檔汽車,門前站了兩個穿旗袍的漂亮門迎接待食客,裡麵人頭攢動推杯換盞,熱鬧非凡。
我想起來自己從中午到現在只吃了兩份酒釀圓子,腹內十分饑餓。不過我一向對這些人多的高檔酒樓沒什麼興趣,只想去前面找家小館子胡亂吃點東西。
忽然酒樓門前一陣騷動,酒樓的大堂經理拉著一個新疆小孩的耳朵把他從裡面拉了出來,那大堂經理連罵帶打:“小赤佬,跑來這種地方要飯,找死是不是?”
左手揪著小孩的耳朵,右手一記耳光,打得新疆小孩鼻血長流,又罵道:“你這髒兮兮的樣子,給客人添惡心是不是?”說完一腳踹在小孩肚子上,把他踹到門外街上。
我平生最恨仗勢欺人,恃強淩弱。心想這小孩只是在裡面要飯,又沒偷東西,你趕他出來也就是了,何必下狠手打人。
我過去把新疆小孩扶起來,把他領到路邊人少的地方,見他鼻血流個不止,我沒有手帕紙巾之類的東西,就把襯衣口袋撕下來幫他堵住鼻子止血。
我上學的時候曾經去過幾次新疆,我問那孩子:“你會說漢語嗎?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點點頭,感激地看著我說:“我嘛,阿斯滿江嘛。”
我笑著說:“我知道,新疆男孩的名字都要帶個江,這個‘江’就說明是有氣質的男子漢。你是不是餓了?”我從兜裡拿出一百塊錢給他。
阿斯滿江接過錢,從身上掏出一把短刀遞給我:“英吉沙小刀,送給你的嘛。”
我知道這種英吉沙小刀。新疆男子在出門遠行的時候,家裡長輩都要送他一把隨身短刀,表示預祝一路平安吉祥,就像是漢族的吉祥物一樣,從意義上來說是十分貴重的。
我說:“這刀很貴重,我不能收,你好好留著吧。”
阿斯滿江不肯,死活都要我收下,我推辭不掉,只能收了。阿斯滿江說他是跟家鄉的幾個大一些的小孩一起來內地的,他們都去偷東西,阿斯滿江的家裡世代都是阿訇,不肯做有失尊嚴的事,但是沒有錢,找不到活幹,只能到處流浪要飯。
我見他可憐,又想起死掉的傻寶石和他年紀相仿,動了惻隱之心,於是拿出錢包,裡面還有一千多現金,我只留下幾十塊零錢,剩下的都給了阿斯滿江:“這裡的生活不適合你,買火車票回家去吧,家裡的媽媽還等著你呢。”
跟阿斯滿江分手之後,我站起來想走回去取車回家,卻發現酒樓的大堂經理在門前看著我直翻白眼,那意思好像是在說:“你這家夥,多管閑事,而且給一個新疆小崽子那麼多錢,真是有病。”
他要不對我翻白眼還好說,我一看他這種勢利小人的樣子不由自主地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我心想:“我正好要找地方吃飯,今天要不吃你個人仰馬翻,姓張的就不是站著撒尿的。”
當下更不多想,邁步就進了酒樓。那大堂經理見我進來吃飯,馬上換了副面孔,賠著令人肉麻的笑容把我請進裡面。
我挑了張空位坐下,服務員小妹很快就倒上茶來,把選單遞給我,並介紹說:“先生來得蠻是時候的,今天剛好有新鮮的龍蝦,咱們這兒的三吃龍蝦遠近聞名,南京、蘇州都有很多客人慕名而來,還有三文魚也……”
我一擺手打斷她的廢話,也不看是不是喜歡吃,就指著選單上最貴的菜點了七八個,又要了兩瓶好酒。大堂經理在旁邊看了,雖然覺得我舉動奇怪,一個人吃飯點這麼多菜,但是他看見我剛才給新疆小孩很多錢,出手大方,覺得我肯定是個有錢人,也就不去多問,自去招呼其他的食客。片刻之後佳餚美酒流水般地送了上來。
我看了那大堂經理的舉動,覺得好笑:“你只看見我給那小孩一大把錢,卻不知道我錢包裡只剩下了五十多塊零錢了。”
不一會兒吃得酒足飯飽,覺得身後站著的服務員小妹十分礙事,就打個響指把她叫過來,吩咐她給我再加一份魚頭酸辣湯。
服務員小妹也是沒什麼經驗的,沒看出來我肚子撐得溜圓,哪裡還喝得下湯。她轉身去取湯。我一瞥眼之間,只見周圍的人都各忙各的,沒人注意我,一口喝幹了杯中的剩酒,心中暗道:“張某去也。”抬腿就往外跑,還沒等大堂經理和一眾服務員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我已經穿過了一條馬路,到了十字路口攔了一輛出租,隨著計程車開動,路邊的街燈不停地向後掠過,心中充滿了活著穿越敵人火力封鎖線的喜悅。只是吃得太多,肚子有點鬧騰,心想下回跑路就不能吃這麼飽了,正想著,只覺肚裡翻江倒海,酒意上湧,趕緊把車窗搖開,哇哇哇地吐了一路。
此後一夜無話,第二天晚上我下班之後,直接去了界龍賓館,我那表哥果然不負所託,事情辦得極其圓滿,把錄音機交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