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後,幾個人在屋中點了一盞油燈,坐到火炕上聊天。我對臭魚說:“準備進山去找犬戎古墳,可是至少要有個大致的方向才行。”說完,我模仿戰爭電影中我軍指揮員高瞻遠矚的架勢,在炕桌上畫開了地圖:“當年遼軍北上征伐犬戎,犬戎敗逃,當然不會往南走,餘下還有三個方向。”
臭魚說要換了是他,一定往東邊逃,為什麼呢?東邊是深山老林,容易擺脫遼軍,那還用說嗎?
我說:“遼軍征伐犬戎之時,關外正冷,我看周圍的山形地勢,往北有江河阻隔,即使嚴寒封凍,犬戎也不會選擇過江逃向荒原沼澤,那可躲不過遼軍鐵騎,此乃常識。要這麼看,也沒別的路了,必定是往東逃入深山,犬戎善於射獵,久居樹洞土窟,大興安嶺山高林密,正好躲避遼軍,一般人都會這麼想。既然你我都能想得出來,遼軍也不是呆子。狍子屯那些上歲數的人也說過,遼軍搜遍了山林,卻沒找到犬戎的去向。二十萬大軍都沒找到,咱們再去找,那也是白搭,可能犬戎根本就沒往東邊逃。”
臭魚說:“三個方向都不對,那是往西去了?”
我問蹲在一旁抽煙袋鍋子的大舅:“您知不知道往老黑山怎麼走?有沒有路通到山上?”
大舅說他在這兒幾十年了,沒見有人上過老黑山,上不去啊,你可知老黑山為何叫老黑山?只因翻過老黑山,是接壤西伯利亞貝加爾湖的大冰原,無邊無際的曠野,古稱北海,打那邊刮過來的寒風,沒有阻擋,比刀子還狠,當地人說那是要人命的黑風,即使是大雁打這嶺上飛過,遇上風也給吹落了。
我說:“我打小就聽過蘇武牧羊在北海邊,西伯利亞的北海就是蘇武給匈奴牧羊的苦寒之地,那邊可是夠冷的。”
大舅說:“何止是個冷啊,如若不是有老黑山擋住了寒潮,連江裡的魚也得凍死。”
我們尋思犬戎不會越過老黑山,戎人有三個大敵,遼軍、狼群、嚴寒,任何一個都不好對付,過了老黑山就是無邊無際的大冰原,暴虐的西伯利亞寒潮,盤旋在一望無際的荒原上,長久不散,氣溫經常在零下三四十度。更要命的是,冰原上還有戎人千百年來的死敵——狼群。冰原上的狼群耐得住嚴寒和饑餓,兇殘狡詐的程度也遠勝於人。所以說犬戎往西逃,不會越過山脈,很可能是躲進了山洞。
不過根據我們在狍子屯打聽到的情況,近幾十年來,從來沒人去過老黑山。那是條死路,山上寸草不生,屯子裡很少有人往那邊去。一來全是原始森林,古木參天,倒木橫七豎八,用不上爬犁和雪板;二來高山阻擋雲層,山下容易起霧。另外,60年代備戰備荒,山裡邊開鑿過隧道,說是要當戰備公路,後來發現是沙板兒山,容易塌方,軍隊扔下不管了。要說老黑山,裡邊是有一些年代古老的巖畫,可是隧道都打了,也沒聽說找到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5】
我得知老黑山打過隧道,山裡頭也沒有東西,不免大失所望。
藤明月想去看一看殘存的巖畫,託大舅幫忙找個向導。
大舅說:“此去老黑山有三四十裡,遠倒不遠,只是原始森林中倒木很多,而且坑坑窪窪的,狗拉爬犁過不去,只可步行前往,途中還要小心野獸。”
臭魚說:“狼群不是早打絕了嗎?還會遇到什麼野獸?”
大舅告訴我們,猛獸已經不多了,需要小心的野獸主要是野豬。帶崽兒的大豬十分兇猛,好在這時候沒有崽兒,一般情況下,野豬不會主動襲擊人,你不招惹它,通常不會出事。再一個要小心狼,雖說經過打狼運動,大興安嶺以西的狼群完全絕跡,但一兩只孤狼還是有的,最好帶一杆鳥銃,狼怕響動,它們聽到步槍和鳥銃的聲音,立刻就逃得遠遠的,那真是嚇破膽了。
狍子屯以漁獵為生,但是打狍子不用杆兒炮,過去說狍子那玩意兒非常之傻,呆愣呆愣的,所以叫“傻狍子”,很多時候見了人也不知道躲,你拿棒子往狍子頭上使勁打,一下就能把它掄倒了,沒人用鳥銃。如今狍子少了,達斡爾人鑿冰打魚為生,平時用不上杆兒炮。
屯子裡總共有三五杆鳥銃,構造十分簡陋,要裝上火藥,放進彈丸,用鐵條壓火,再點火繩才打得響,過程非常繁瑣。況且在嚴寒之中,鳥銃打不打得響都得兩說,更別指望能打到什麼。可是鳥銃前邊裝了獵叉,萬一打不響,還可以使用獵叉防身。出發之前,我們問狍子屯的達斡爾獵人借了一杆鳥銃。穿越林海雪原要打皮綁腿,柴刀也是必不可少的,又用東西換了達斡爾人的三身魚皮衣。貼身的魚皮衣褲防水防寒,穿在大衣裡邊,盡可以抵禦嚴寒。另外,我們還找了三個狍子皮睡袋,路是不遠,但是不好走,這一來一去至少要三五天,有了狍子皮睡袋,在雪厚的地方刨個洞,然後鋪上狍子皮睡袋,鑽進去可以過夜,白天背在身上還能當成揹包,往裡邊放幹糧。西邊的山脈擋住了寒潮,形勢得天獨厚,虎豹之類的猛獸也幾乎沒有,帶齊睡袋、火種、幹糧、頭燈,已經足夠了。
大舅找來一條厚毛垂耳的大黃狗,他說:“有條獵狗跟去不用擔心迷路,你掉到冰窟窿裡,它能給你拽上來,你們走迷了路,它能帶你找到方向,一旦遇上兇險,它還可以跑回來報信。說到鑽老林子,狗可比人好使。”
當天準備齊全,睡了一宿火炕。轉天早上出發,三人背上狍子皮睡袋和鳥銃,打好了皮綁腿,讓大黃狗在前邊帶路。
此時正值大雪封山,但是原始森林中沒有寒風,走起來也不覺得太冷,只是積雪很深,跋涉艱難,由於不受寒風摧折,落葉松和雲杉長得分外高大,放眼望去,盡是合抱粗細的參天古樹,途中紛紛揚揚下起了鵝毛大雪。老林子中一片沉寂,看不見狼蹤獸跡,偶爾聽到老鴉在樹上叫兩聲,倒會驚出一身冷汗。
【6】
一行三人,由獵狗帶路,前往大興安嶺盡頭的老黑山尋找犬戎巖畫。西邊的山脈完全擋住了冰原上的寒潮,使得這一帶不受寒風侵襲,常年有霧。攀上大樹眺望,可以看到高聳的山嶺在雲霧中若隱若現。走到途中下了一陣鵝毛大雪,隨即起了大霧,周圍白茫茫的,能見度不到十幾米,遠處的山嶺,已在霧中消失。
在天寒地凍的原始森林中,人蹤獸跡全無,我們帶上鳥銃,僅僅是為了壯膽,可沒想到大霧籠罩的山林如此寂靜,讓人有種不安的預感。好在有狍子屯的獵狗跟在身邊,還不至於走錯了方向。聽大舅說過,狍子屯的人選擇獵狗十分嚴苛,如若不聽主人命令,擅自去攆狐貍、野兔,必定不能成為合格的獵狗。關外有種打圍的方式,是放開獵狗趕山,驚起草窩子中的野雞、野兔,再由獵人用弓箭或土銃射殺。臭魚也想指揮大黃狗去趕山,驚動出幾只野兔,好讓他用鳥銃來打,可那大黃狗不吠不叫,只在前邊開路,不時停下來等我們。原始森林中積雪太深,三個人走得氣喘籲籲,漸行漸緩。
我叫住臭魚說:“別折騰了,想讓獵狗趕山,你非學會狍子屯獵人的口令不可。”
臭魚無可奈何,他說:“打不到野兔不要緊,霧這麼大,看不到離老黑山還有多遠,可別迷了路。”
我說:“有獵狗帶路,起再大的霧也不怕找不到路。”
臭魚說:“難怪我大舅這麼告訴咱們,進山帶路狗比人好使,大黃狗還真管用。”
我說:“問題是走得太慢了,倒不擔心迷路,只擔心天黑之前到不了山洞,得找個地方過夜才行。”
臭魚將背上的狍子皮睡袋和鳥銃摘下,扔在雪中,一屁股坐在上邊,他要歇會兒再走。
我說:“你別在這兒坐,這地方不幹淨。”
臭魚說:“無非是枯枝敗葉,有什麼幹淨不幹淨的,鑽老林子還在乎這個?”
我說:“不怪你不知道,我們打聽當地傳說的時候,你都上江邊找狍子去了。”
臭魚說:“有我沒我,你們不也沒打聽出什麼來嗎?”
我說:“我在狍子屯聽說,以往進山找松蘑的人,多次在這兒看見一個小女孩。”
臭魚不信:“深山老林沒有人跡,怎麼會有個小女孩?你唬我是不是?”
藤明月走過來問:“你們在說什麼?”
我說:“你在狍子屯不是也聽說了,當年死了一個小女孩,給埋到這兒了,穿一身紅。”
藤明月點了點頭,她也對臭魚說:“你別在這兒坐,這是個墳頭!”
臭魚仍是不信,林海之中積雪深厚,不扒開積雪,怎麼知道是墳頭還是一根倒木?你有這麼厲害的眼光,連這個都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