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跨院孟衡的書房裡, 臨窗的桌案上擺了一盤棋局。
白衣青年手裡捏著一枚棋子,修眉微蹙地看向面前棋局的情勢,目光裡有驚有疑。
“該你了。”白衣青年沉默的片刻裡,坐在他對面的陸景初拈棋入局, 一步直入要害。
他目光順著穩穩當當落在棋盤中的棋子往上看去, 最終落在陸景初那雙沒有半點子光亮的桃花眼上,心裡疑竇乍起。
眼前人分明是目疾難視, 可落子卻極為精準, 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白衣青年輕嘆一口氣,將捏在手裡棋子重新放回到棋缽裡, 道:“是我輸了。”他緩緩抬起頭看向容貌昳麗卻面色清冷的表妹夫, 掀唇一笑道,“世子著實深藏不露。”
陸景初知其話中深意, 淡淡笑道:“並非深藏不露,不過是練就了一副好耳力罷了。”十幾年如一日身處無邊黑暗中,他早學會了利用其它的感官來瞭解這世間萬物。下棋, 於他而言,算是一樁易事。
聞言,連朔的眉目舒展開,他道:“願賭服輸,連某今日可應世子一事。”
這是二人下棋前的約定,連朔自認素來重諾,這會兒輸得心服口服,當然做不出抵賴不認的事情來。
陸景初一派從容地理了理衣袍, 抬頭,緩緩啟唇道:“好。”想起小姑娘提及這位連表哥時仰慕的語氣,陸景初眉梢微微一壓。“你以後離珠珠遠一點。”
清清冷冷的聲音半是慵懶半是認真地說了這麼一句,不僅教連朔愣住,便是一旁的孟衡顯然也是沒回過神來。
連朔細細地琢磨了這話,從內中品出一絲隱隱的酸意,不由失笑道:“世子這話莫不是誤會了什麼?”
陸景初道:“不,是防患於未然。”
連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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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夫君贏了連表哥以後就提了這麼一個要求?”坐在回晉王府的馬車上,孟媛把自己聽來的事情說了一回,末了只睜著一雙明亮的杏眼不可置信地盯著一臉淡然的陸景初。
陸景初注意到她稱呼的變化,嘴角不著痕跡地揚起一抹愉悅的弧度,道:“嗯。”除此之外,無論金錢黃白之物,還是權勢名利,於他並無甚意義。
他一臉無所謂的模樣,讓孟媛忍不住頓足,往日還要斟酌著說的話這會子直接脫口而出:“哎呀,你該提要求讓連表哥給你治眼睛呀!表哥他一定能醫好你的!”
“哦,是嗎?”不喜歡她語氣裡流露出的對旁人的仰慕,陸景初的臉色轉冷。
孟媛注意到了,先是不解,繼而似是想到了什麼,便湊到他近前問道:“你知道我表哥是什麼人嗎?”
馬車輕輕晃著,她湊過來時身子不穩,陸景初伸手將人扶住,才皺眉反問道:“什麼人?”
孟媛轉了轉眼珠子,回憶了一下從前自家兄長和自己提過的話,悠悠地道:“表哥打小習讀醫書,六歲就拜了天下馳名的怪醫山谷為師,十六歲出師,遊走四方行醫,能醫死人肉白骨,江湖人送‘玉面神醫’稱號呢。”擔心陸景初不信,她又繼續道,“哥哥說,連表哥還救過大燕皇帝的命呢。”
救過大燕皇帝……
“當初那連朔使著一柄雪光鋥亮的匕首直接‘割’了昏迷不醒的大燕雲慶帝的喉嚨,險些沒被人當成刺客拿下,可是昏迷數月之久的雲慶帝突然就醒過來了,休養了一段時日後竟生龍活虎起來。說起這連朔行醫愛用怪招,可妙手回春卻絲毫不假,若是能尋得他來給世子治眼,不說十成把握,但至少也能有個七八成希望。”
陸景初想起先前宋崎說過的話,眉峰微微攢起,“他不是叫連子修?”
假若連子修就是名聞天下的神醫連朔,怎的進京以後沒有半點風聲傳出來?單憑他在醫館坐堂,總該有人能認出來才是。
孟媛眨眨眼睛笑了:“表哥姓連名朔字子修,不過他性子憊懶,救人治病看心情,回京因著姑父的要求去了醫館坐堂,但怕人擾,一貫只以字示人。”說著,她又嘆了口氣,有些惋惜地道:“今兒這麼好的機會可就叫你白白浪費了去。”
陸景初雖有些意外,但並未生出失望來,聽出孟媛語氣裡的惋惜之意,他反而打趣道:“他既是你表兄,難道真會袖手旁觀?”
孟媛點點頭,點完了才反應過來道:“連表哥看著春風和煦,可治病救人有自己的規矩,像給你治眼睛這麼麻煩的事情,他肯定不太願意攬下的。”不然,方才在國公府連朔早該主動提出來的,哪裡會藉著下棋一事故意許下承諾呢。
陸景初挑挑眉:“既如此,就罷了。”都說連朔能醫治他這一雙眼,可他打心眼裡還是不相信的。一雙瞎了近十六年的眼,哪裡那般容易醫好?連朔名聲再盛,也未必能真有這個本事。他雖感遺憾不能親眼看一看身邊這個合他心意的小姑娘,但也不願去奢求縹緲的希望。
孟媛覷著他的面色,彷彿洞悉了他的心思,伸出小手覆在他的大掌上,沒有再固執地與他爭論下去,只在心裡琢磨著回頭再去尋了連朔詢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