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雙目不能視物的人,可偏偏移步止步恰到好處。這會兒他步履平穩地往前走了兩步,不偏不倚停在小姑娘面前一步開外。
秋末冬初的庭院靜寂一片,彼此清淺的呼吸聲此刻彷彿清晰可聞。孟媛呆呆地盯著陸景初的右腿,“你的腿,沒事?”
陸景初眉梢微微挑起一分,開口時語氣裡多了一絲笑意,“誰告訴你我的腿有事了?”稍稍一停頓,他偏頭道,“我等你許久,腳麻而已。”
“……”
孟媛抬頭看向眼前的人,覺得他愈發與先前印象不同,少了些清貴矜傲,反添些許輕佻,這晉王世子莫不是被人掉了包?孟媛皺了皺眉,忽而開口問道:“你為什麼要派人送信給我,約我來明玉樓?”
陸景初道:“想向你討回一樣東西。”
“什麼?”
“平安符。”三個字吐出口,對面的小姑娘沒了聲音,陸景初即使看不見,也猜得出她氣嘟嘟的模樣。“你答應過我,不可食言而肥。”
孟媛一下子瞪圓了杏眼,輕哼道:“我才沒有答應你呢。”再說了,食言而肥的人又不是她,明明是他先失約的。
“哦,是嗎?”陸景初好整以暇地又往後退到假山石旁,聲音裡摻著笑意,道,“可你後來又去尋我不是麼?”
孟媛撇了撇嘴,忍不住低聲嘀咕道:“當初好心好意卻見不著人,這會子倒眼巴巴來討,是我看著很好欺負麼?”她微微仰起頭,盯著陸景初看了一會兒,才有些氣悶地道,“即便是替你求過平安符,眼下過去好幾月,我早不知扔到何處去了。”
小姑娘語氣裡皆是不滿,陸景初記著前幾日往金華寺聽說的事,這會兒自然猜得到她在氣惱些什麼。他知道小姑娘曾去沁園尋自己,知道她險些中了園中的機關,也知道她定是以為自己是故意不辭而別逗她玩。陸景初似有如無輕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道:“當初在金華寺,我不是故意不說一聲就離開的。”說著,言簡意賅將當日的事情與孟媛說了一遍。
原來那一日陸景初之所以會突然離開金華寺是因著成帝的旨意。一直以來成帝都在派人遍尋天下名醫,恰好那日有一名醫被請進宮,成帝立即就派人將陸景初從金華寺請回去瞧眼疾。陸景初走得匆忙,的確沒料到孟媛果真會求了平安符與自己。若不是前兩日他往金華寺去尋了禪,偶然聽說了這事,他也不會讓趙宇去給孟媛送了一封信。
陸景初覺得,既然因著自己的緣故險些教小姑娘吃了罪,怎麼著也該解釋一遭。只他素來沒有跟人解釋什麼的經驗,這一回鬼使神差地解釋了一通,卻因那疏淡清冷的聲音顯得有些幹巴巴。
可孟媛還是聽得怔住了。
她沒料到陸景初果真是為了那日的事情來的。她呆呆地盯著他看了小半晌,一直以來被可以忽視憋在心裡某個角落的悶氣這一刻終於散去了。她彎了彎唇,看著陸景初眼睛上的白綾,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的眼睛能治了嗎?”
陸景初眉宇舒展開,哼笑了一聲:“天下哪有那般好的事情,所謂名醫也不過沽名釣譽之輩罷了。”那自稱名醫的大夫折騰他小半月,半點起色沒有就算了,偏生還一個不小心弄錯了藥,最終落個被成帝打出京城的下場。
“你,不會失望嗎?”
陸景初不以為然,“習慣了。”
語氣稀疏平常,彷彿渾不在意,落入孟媛的耳中,令她的心不經意間驟然縮了一縮。她低下頭扯了扯手裡的絹帕,說不出安慰的話,轉瞬想到什麼時又突然抬起頭來,語氣愈發小心了些:“其實,這天底下並不是所有的大夫都是沽名釣譽之人,我知道有一個人很厲害,他也許有法子給你治眼睛呢。”姑母說了,連表哥的醫術超群,說不定會有辦法?
陸景初偏過頭:“你很嫌棄我是個瞎子?”
孟媛下意識地搖頭,反應過來他看不到又立即開口道:“不是的。”
陸景初牽唇,“那便好。”說著,朝孟媛的方向又伸出手去。
孟媛看著那白皙幹淨的掌心,愣住,不知其意。
“平安符。”
孟媛“唔”了一聲,她的確不惱他了是事實,可上回在金華寺求的那枚平安符早被弄丟了也是事實。她犯難地看著陸景初的掌心,半晌才弱弱地道:“平安符,丟了。”前幾日紅萓替她收拾屋子,見那平安符破損了就給一併扔了。
陸景初:“……”
孟媛悄悄地抬了抬眼皮,覷著他稍稍冷凝的臉色,眼神飄忽了一下。
“媛姐兒?”
聽見孟瑤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孟媛瞄了一眼陸景初的手心,輕輕咬了一下唇,飛快地解下荷包從裡面掏出一件物什放上去後就提著裙子轉身跑了。
環佩叮咚的聲響越來越遠,陸景初合攏了手掌,掌心觸及一片沁涼,他不由勾了勾唇角。
孟媛領著綠淇從原先的小徑上出來,迎面正好遇上孟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