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中的鳥鳴聲漸漸地沉寂下來,月色慢慢地籠罩住金華寺這一片清淨地。
孟媛陪著孟老夫人聽了一下午的禪,本該睏乏得緊,可偏偏輾轉反側不得入眠。擁著被子在炕上又一次翻身,孟媛悄悄地看了一眼對面的方向,見林月側趴在炕上睡得香甜,她眨眨眼睛,掀開被子就起身下了地。
動作極輕地將裙衫穿好,孟媛小心翼翼地開啟禪房的門摸出去。
月明星稀,良夜正好,既然睡不著,還不如去院子裡散散步呢。
孟家女眷歇腳的禪房位於金華寺的西北角,出了禪院的門恰就是一片小花園。因著是在佛門聖地,孟媛倒也不怵,沒有喚上綠淇,只自己一人走到了小花園裡。
花園面積不大,零散栽著幾棵松樹,松樹間隙有碎石堆砌而成的假山,淡淡的月光鋪灑下來,落在松間石上,仿似粼粼水面微瀾乍開。孟媛挑了一塊平整光滑的石頭坐下,甩著腿仰頭去看天上的月亮,清風拂過,隱隱一陣琴聲響起,勾撥間生出空寂悵廖。
孟媛側耳去聽,發現琴聲是打西邊的院子傳來的。
金華寺今日原還有其他香客留宿麼?也不知是誰在夜半撫琴?
琴聲悠悠,似訴情志,起承轉合,又彷彿藏著些難以明說的哀思。孟媛聽得心絃一動,回過神時已經出了小花園站在了一扇月門前。
她抬起頭,藉著皎潔的月色辨出月門題刻上所書的“沁園”二字,含在嘴裡唸了兩邊,目光落向園中月光下婆娑的竹影,一時止步。
這沁園不似別處禪院,單從門外窺得一角就是處處精緻,可見內裡住的非富即貴,更何況如斯月夜,也不好擅闖他人私地。孟媛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移步走到院門旁的一棵古松樹下站定。
一曲終了,園中寂靜了一息,緊接著便響起了另一首琴曲。曲調不似之前那般壓抑,相反愈發悠揚流暢起來,初時如鴻雁來賓,一弦撥起令人眼前彷彿出現了萬裡秋空,漸漸地那琴聲仿若群雁齊鳴,倏隱倏現,待到尾聲時卻如雁繞沙洲,彼此三五呼應……琴曲委婉流暢,雋永清新,教孟媛不由入了神,等到最後一聲錚然落下,她才如夢初醒,恍恍惚惚間憶起這首曲子好像叫做……雁落平沙?
正當孟媛蹙著眉頭尋思時,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在她的背後響起,慢慢地由遠及近。
“孟姑娘?”
略帶疑惑和意外的聲音突然響起,嚇得孟媛一下子轉過身背靠到松樹上。她手撫心口平複,迎著月光恰好看到五步開外的青衣男子。
男子身穿窄袖勁袍,手裡端著一個託盤,此刻正面帶笑容地站在那兒。
“你,你是誰?”孟媛的聲音微微發顫。
男子似是愣了一下,很快便回話道:“屬下名叫趙宇,是世子爺的近從。”說著又想起滿京城不止自家主子是世子,便添了句,“我家公子是晉王府的世子爺。”
晉王世子……
孟媛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沁園的方向。
“世子爺如今正在寺中靜養,此處便是世子爺的園子了。”趙宇立刻道。
那方才的琴聲應該就是出自晉王世子陸景初之手了。孟媛垂了垂眼簾,再抬眼時見趙宇依舊站在原處沒有走開,她恍然發覺自己這般深夜走到這裡來委實有些不妥,便道:“我夜裡睡不著出來走走,聽見琴聲才過來的。”
趙宇笑了笑,問道:“公子這會兒還未歇下,孟姑娘要不要進去坐坐?”
深更半夜進男子私園,這傳出去是要累壞名聲的,難道說她看起來是那等不顧名聲的隨便姑娘嗎?
孟媛雖是年雖不大,但這般規矩還是曉得的,因此聽見趙宇如此說,她便立時沉下了一張俏臉,一句話不說就提著裙子轉身跑了。
趙宇站在原地,臉上笑容僵住。
他是說錯話了嗎?
搖搖頭,端著湯藥進了園子,一路到了二樓,正好看見自家主子站在水盆前淨手。趙宇走過去,把湯藥呈上,見主子皺著眉頭把藥汁一飲而盡,他才猶猶豫豫地把方才在園子門口遇見孟家二姑娘的事情提了。
陸景初靜靜地聽著,聽到最後不由眼尾一挑,聲音微冷地道:“等閑換個人,你說那樣的話只怕這會子該被拿到孟老夫人面前去了。”那等相邀的話實在輕浮沒規矩,若不是那孟二性子軟臉皮薄,少不得要啐趙宇沒臉,連累他的名聲也要受到牽連,畢竟有其僕必有其主。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桌面,陸景初一想到孟媛可能要誤會自己是個輕浮隨便之人,心裡頓生一股煩躁之意,揮不去撇不開。
趙宇琢磨了一回,現下終於醒過神來,明白自己可能一不小心得罪了未來的世子夫人,他頓時苦了一張臉,道:“公子,屬下不是有意的。”他只是單純的想為自家公子和未來世子夫人制造點相處的機會,哪知忘了世家女子規矩。
知道自己一不小心說錯話辦錯事,趙宇耷拉著腦袋做好了領罰的準備。然而過了半晌卻只聽陸景初道:“把藥碗拿去廚房洗幹淨。”主子沒跟自己計較,這讓趙宇有些喜出望外,因此聽了吩咐,拿起碗立即就要奔著小廚房而去。
“等等。”
趙宇一隻腳剛邁出門外,就聽到陸景初略微有些慵懶清冷的聲音再一次響起,“記得把廚房裡的碗筷碟盤都洗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