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看起來都雲淡風輕。
衛燎想了想,如常閑話:“朕準備等到承明三歲就給他開蒙,原本想好該是你來,只是陸終要告老還鄉,朕不大願意放人,只好加封他太師,讓他來帶孩子了。”
當世大儒來給一童子開蒙,算是大材小用,然而誰讓這是皇家呢,自然當得起。陸終身體餘毒未清,恐怕也不好勞動,在此位置上也算是榮養,是衛燎的體貼了。
傅希如自然不會反對:“陸公學問精深,正合適為東宮之師。陛下為太子所計深遠,慈父之心,令人感佩。”
他其實也算是做了父親的人,可卻很少提及孩子,和從前別無二致。衛燎覺得有些可笑,只是沒有力氣笑出來,也就不再提起,只是駐足在路上,道:“你聽。”
是鷓鴣的聲音。
有人說,鷓鴣的叫聲聽起來像“行不得也哥哥”,能勾起滿腔離愁別緒。多少詩詞唱誦過,可不到自己身上,感觸永遠是輕飄飄的。衛燎想起許多詞句,可他的愁不是春愁,於是也無法出口。
兩人一直走到幾重門外,有人備好了馬——衛燎早就吩咐了。
四下寂靜無人,微風吹動細細的草莖,衛燎看過滿目盛夏風景,把手裡的韁繩遞給他:“去吧。”
真要分別,是如此容易。
行不得啊,哥哥。
傅希如接過絲韁,露出幾分欲言又止。衛燎心裡一跳,不知道他還要怎麼捅出最後一刀,卻見傅希如嘆息一聲,傾身過來,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喚:“陛下……”
衛燎默然不語,僵立不動。
“其實……”傅希如似乎執意要提起舊事:“其實,當年你我,確實都太過莽撞,可有時候,世上只有一條路,只能走下去。”
衛燎動了動嘴唇,想說我已經知道你的路是什麼了,和我並非同道,就不要再提,傅希如卻將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意料之外的過來在他唇上落下一個輕飄飄的吻,如同蝶翼一樣輕盈,卻比世上所有的蜜糖都甜,一瞬間萬物可以失色,只剩下這瞬間相觸。
好似時間靜止,風不再吹,樹不再搖,水不流淌,鳥不啼鳴,唯有如此,才能留住這一刻。
一觸及分,衛燎抬起手,要抓住他,傅希如卻後退一步,用一種清明的可怕,又含著深深未竟之意不肯吐露的苦痛的眼神看一看他,翻身上馬:“陛下不必原諒我。”
是生是死,是勝是敗,都來吧。
狂風暴雨將席捲天下,到了那一刻,再見面吧。
傅希如一去,衛燎就秘密召見了禁軍中的謝翊之。二人在夜間會面。
“訊息屬實麼?”
衛燎的臉在燈下是陰沉的。
謝翊之跪在殿下,頭也不抬:“確實是,留守京中者,多是心思搖動了。”
衛燎似笑非笑,斜倚在軟榻上,低聲自言自語:“我是知道她的本事的,未嘗還是小覷了。能鼓動禁軍著實不易,若非早防備著她,真不知道今日是誰的長安。”
謝翊之一聲不吭。
衛燎出過一回神,望著燭火,接著問:“還是探問不出他的心意麼?聽聞你二人情誼深厚,堪稱刎頸之交,怎麼還沒到要死的時候,就連對方的心思都不知道了?”
這個他是誰,自然不用多費口舌。
謝翊之這才抬頭,神情凝重,是挫敗的樣子,然而也很坦蕩:“琴蓀為人,守口如瓶,謹慎入微,且事關陛下,他一向不肯多說,臣多探問只怕露了行跡,總沒有機會。”
衛燎說話雖然嚴厲,卻不生氣,聞言若有所思:“傅希行呢?”
謝翊之也搖頭:“他更不可能知道。琴蓀視這個弟弟如同孩子,斷不可能謀逆也與他共商。”
其實這事並非不好解釋,只是不好直說。於傅希如這樣的人而言,關乎情字的,絕難出口。他越是珍重,就越不願意說,哪怕是衛燎,其實也沒有聽過他多少情話。
也可能說是說過的,不過太久遠,如同上輩子一樣,也就忘記了。
衛燎凝視著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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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鷓鴣文化興起蠻早的,而且這話也挺虐的,行不得也哥哥,肯定最後還是走了。
這章就是吻別我最喜歡,有沒有感覺到一種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