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乎的事情少,就什麼都不想失去,然而人生最難求的也不過是個圓滿。
衛燎比起他走的時候,已經長進很多,明白很多,自迴鑾之後,處事也更見章法,顯然傅希如走錯路之後重新選定的這條並無差錯。
世上原本就沒有什麼人能夠制約皇帝,可衛燎這個性子倘若無拘無束就難免成患,宮中既沒有太後,朝上也沒有人能壓服他,根本不是一件好事。傅希如心知自己勢單力薄,權勢都從衛燎身上來,即使想要制約也太難,只好周旋,在幾方勢力裡斡旋。
人事固然不遂人願,比如雲橫這麼早就造反,比如公主眼下不能勞動,然而畢竟效果還是不錯的。
衛燎生長的不算愉快,可畢竟很順遂,他先是嬌寵的皇子,之後是唯一能入儲的選擇,實在沒有經歷過什麼制衡和限制,一路到如今,未曾鬧出什麼意外,或者任性到毀天滅地,已經是萬幸。
他總說誰是他的錨,就是將自己當做船,內心惶然,無處安定。這怎麼行?他的一生已經釘死在宮裡,釘死在皇位上了,一步行差踏錯,遠比平常人跌的重,傷得狠,更兼動搖天下。
拆東牆補西牆也好,公然賣官索取巨額軍費也好,這種事只可一不可再,斷然不能再來一遍了。
治大國如烹小鮮,要治理的好需得累代之功,可要是壞起來,至多也不過一百年,最好是一步都不要錯。
傅希如越是想就越是覺得沉重,疲乏,不知道自己的歸路在何處。自從回來之後,他常常覺得倦怠,從前是由心而發,現在就差不多是身體也覺得吃力。
論理他還年輕,但接連重傷,到底是撐不住,等到衛燎回來,升任僕射,反而三番兩次往朝中告假。
橫豎雖然事務繁忙,但並不缺他一個,倘若有什麼大事,宣召入宮議事就行了,何必日日應卯。
他急流勇退的理由太好,無人辯駁,時機又很微妙,名聲一時之間居然隨之上升。
世道向來如此,至要緊的是姿態好看,誰做的漂亮,誰就純白無瑕。
如此告假數次,衛燎終於忍不住,把他宣到宮裡去了。
時已入夏,衛燎卻遲遲沒有搬到蓬萊島上去。其實這慣例也是由他開創,登基之後事務繁多,驪山行宮倒是少去,取而代之的是在蓬萊島處理政務,從前那裡都是開宴會用的,遊湖倒也不錯。
傅希如進來的時候,殿中彌漫著淡淡的藥香,禦醫才剛出去,衛燎側著頭自己動手拉好衣服,扭過頭來看他一眼。
“好了,你既然舊傷複發,就不要多禮。”
他多番優容,傅希如自然要知恩圖報,道了聲謝,兩人各自落座,還是不得不問一句:“陛下的傷?”
其實衛燎受傷這件事不難知道,但凡離他近一點就嗅得到藥味,只是不好人盡皆知罷了。何況其他人不清楚,傅希如是很清楚金瘡藥的味道的,衛燎不提,他也就不說而已。
現在既然衛燎不要瞞著人了,他也不必避過不談。
“已經好的差不多了。”衛燎到底不願意對此多說什麼,輕描淡寫的解釋了一句。
他早過了以傷博取退讓的年紀,做出來也難免露了行跡,先前不說,不過是不願意,總覺得自己說出來好像就是心有期望,不說就好像一切如常。
不過現在是什麼心情都沒有了,幹脆也不必掩飾了。
汧陽公主已經生産,是個兒子,眼下正是公主府高興的時候。他看過傅希如的神情,並不覺得他惱怒,掛心,也不覺得他這便宜爹做的很開心。
他不知道是失去了自己的眼力,還是心境已經不穩了,已經看不出傅希如的想法很長一段時間了。所以也只是徑直說下去:“朕有意去驪山行宮,你也同去吧。”
去行宮不比平日上朝是應卯,是否在皇帝心裡就看是否隨行了,何況也輕松不少,還有湯泉可以享用,不想去的反倒是少見,就好像各項飲宴,列席不列席是身份的象徵,可以不能去,但不能不想去。
傅希如低聲應了,仍舊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時光是如何雕琢一個人的模樣,又是如何讓他逐漸離開自己身旁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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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不是說論跡不論心,如果論心沒有誰問心無愧嗎,就是這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