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這場雨一下,不僅掩蓋了他們一路過來的行蹤,足印和血跡是都沒有了,還能暫時阻攔雲橫的叛軍,然而和貽誤的軍機,擾亂的國事比起來,這些又不值得什麼了。
雲橫必然會大肆宣揚他已經死了的訊息來動搖軍心,即使哥舒瑜恐怕也難免心神動搖,在這裡羈留的時間越長,動亂就越厲害,而眼下他是拿不出任何辦法來扭轉困局了,只盼著哥舒瑜和明月關都能反應及時,哪怕說他早已經到了明月關,甚至說他不知所蹤,也比任由流言四散的好。
何況這等訊息最容易亂傳,輕易就能長上翅膀飛到長安,那裡有的是居心叵測之人,拿著這個訊息就有的是辦法,偏偏太子年幼,貴妃畢竟是婦人,一時之間情急慌亂不知所措,就會給人可趁之機,哪怕是她記著自己臨走時的叮囑,也抗不過亂糟糟的時局和群臣,倘若京城也生變,江山就真的亂了。
萬方生亂,罪在朕躬,衛燎想到這麼一句,突然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他不知該怎麼形容眼下這股惶惑和咬在舌根底下的痛苦,只覺得忍著忍著,好像肋下胃裡也生了一把火,跟著疼起來,過了片刻才想到自己後背上也有傷。
現在沒人照顧他,他自己也是夠不到的,即使想到了也懶怠動一下,只覺得靠著傅希如的那半邊身子尚在人間,另一半卻不知道飄飄蕩蕩要到哪裡去了。
傅希如好像一隻錨,把他這艘飄飄蕩蕩的小舟定在岸邊,讓他還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不至於傾斜著插進沙灘裡,或者順著水漂走,多年前他就這麼覺得。因為這個人一向篤定,沉穩,天然的令人覺得可信,縱然感情淡泊,但這也是好處之一。倘若不是他的柔情太少,又何至於珍貴?
承明出生之後,衛燎本以為自己已經在歲月不居,時節如流之中找到另一個留住自己的錨,未曾想到此生居然還有陷入這等險境的機會,身邊除了傅希如一個人也沒有,朗朗乾坤不複存在,昊昊天日也消隱無蹤,他只有藉著這個人來找到自己了。
好似大夢初醒,又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浮上來,又是嗆水的痛苦,又是被緊抓著不放的欣慰。
有人願意捨出命來的救他,護他,若是旁人,衛燎會以為是為了皇帝,可是傅希如……
他只能,只願意歸於私情。
這時候明明算來還是白晝,卻成了他一個人黑夜,既然如此,顛倒黑白也不算什麼,是理所應當。
衛燎又換過一次水,摸了摸傅希如的胸膛,他自己的手指冷得發僵,因此也只覺得傅希如滾燙,想了想,縮下來往他懷裡鑽,躺好之後長長嘆出一口氣。
傅希如仍舊下意識的好好攬住了他。
他要是這時候出了事,絕對算得上中道崩殂,可眼下也只能等待而已了。皇帝究竟是不是天子,氣運所鐘,只看這一回是誰先找到他,究竟有多早。
上天倘若憐愛他……就把傅希如也好好的送還回來吧。
他此生已經算不上幸運了。
草原上大雨滂沱,長安卻只落了一場清霜。駙馬走後,公主府照舊有許多人高談闊論,只是心思和話頭都難免往眼下的戰局上引,自然也難免談到太子。
不過畢竟是太幼小了,賢愚難辨,因此說起來也不過是說這儲位立得太早。衛燎畢竟還很年輕,雖然掖庭也不充實,但孩子總不會一直都這麼少,雖然是為了親徵鋪路,可這事還是有不妥當的地方。
公主只是低頭笑笑。她隱約猜得出為什麼,一來是太子十分受寵,又是第一個孩子,其實就算之後多子多孫。衛燎的脾氣也很難都如這個一樣看待。二來是如今衛燎的煩心事不少,於公於私都是令人愁腸百結,沒有心情臨幸妃嬪。
三嘛,最不可言說。只要傅希如在他眼前一天,他就不得不糾纏於過去的事。這倒是不用人說,也不必發現什麼端倪,只看他們二人共處一室的情狀就能看得出來。公主是女人,在這些事上難免留心,又偏偏對這二人都能看透。不管在場的有多少人,只要他們在同一個地方,衛燎就難免神情不尋常一些,叫人怎麼能不多想?
何況,太子幼年入儲,不得不說是有大福氣的人,只要能端端正正的長成,還怕坐不穩這個位子嗎?衛燎是他的父親,就是他最大的保障。
所以公主從未有對太子動手的想法。
她的目標始終是衛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