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妻子倒也罷了,皇帝自有特權,何況從禮法上而言他根本就沒有正妻,然而近來承明就是他的軟肋,一被提及頓時覺得突破底線,就連已經見慣了的寸縷不掛的傅希如,也不能直視了,捂著臉扭過上半身往床帳深處躲。
傅希如沒有料到只是說了這麼一句,衛燎的反應就這麼大,看來他有了孩子之後確實也隨之多了點廉恥之心,倒是個意外的發現。且不忙著把人挖出來,傅希如坐在昏暗床帳之內,因太久沒有坦誠相待而嘆息一聲,伸手拂去披散在衛燎後背上的長發。
他手勢輕柔,衛燎卻肉眼可見的抖了一下,裹著錦被往深處滾,一副死也不肯回頭的架勢。傅希如輕聲道:“這是我平常起居的地方。”
言下之意就是“你裹著的是我的被子,你躺著的是我的床”,於是這不願面對現實的迴避姿態又可以多一重解釋。衛燎果然一頓,翻過身來,拉高錦被蓋住自己的下巴:“你這是請君入甕?”
君是真的君,甕也是真的甕。
傅希如一挑眉,未曾料到他還能這樣反擊,順手就把錦被往下扯一扯,翻身和半遮半掩的衛燎緊密相貼:“是陛下自願的。”
對,是衛燎自願的。
從頭到尾都是他自願,從頭到尾也都是他不甘心。一個人果然不能被放縱太多,脫韁的馬一去不回,衛燎被縱容至今,早就不知道什麼叫做適可而止,什麼叫做問心有愧。
他一點也不問心有愧,他只怕來日無多。
一晌貪歡,衛燎又回轉大明宮,照舊做他的皇帝,並無一人知道他手臂上一長串靛藍花紋上都纏繞著紅痕,好似被誰以吻束縛,無力掙脫。
從奶母手中接過承明的時候,一想到傅希如反將一軍的那句話,他就不得不感覺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心虛。承明醒來已經吃過奶,很高興似的抓住他胸口光滑的衣料,不喊不叫,大眼睛盯著他看。
衛燎想到不知道將來要如何對他解釋自己眼下成就的這一團亂了傅希如這個人的存在,既後悔當初沒有固執己見讓傅希如真來教授承明,又覺得這件事其實並不用急躁,孩子要長到出閣受講還有好幾年,而那時情況到底怎麼樣,他眼下是不會知道的。
他既然已經決意親徵,這件事自然也就要著手準備起來,首先就是說服各位肱骨之臣。
傅希如不攔他,多半是對他放心的,或者存心要他知道知道塞北風沙粗糲,世間諸事磨人,除非是一擊而潰,否則即便親徵,也不過是鼓舞軍心罷了,衛燎知道自己要直面生死挑戰是不大容易的。
他也並不害怕。
只是覺得不捨。
親徵之事說難不難,說容易卻絕不容易,裴秘帶頭一把鼻涕一把淚哭求他打消念頭,贊同的人寥寥無幾。衛燎就知道自己多半時間都要浪費在說服這些老臣上,一時竟然十分忙碌。
他意已決,其實不顧反對一意孤行未嘗不可,然而總有人拿承明尚且年幼說事,不消幾日居然紛紛請立太子,言下之意十分明白:自古以來只要坐穩了天下就沒有四處徵戰的天子,何況如今皇子年幼,未能成嗣,陛下倘有萬一,總得留下個章法,請立太子以絕後患。
尚未出徵就想著他萬一身死該如何交代,衛燎難免動怒,然而又很清楚這也是他們反對的一環,為的就是激怒他,不願意立太子,自然而然,要出征的沖動也就沒有那麼強烈了。
想明白了這一關節,衛燎也就不得不強壓怒火,堅持己見,順便將承明封了太子——滿朝文武都同意,可不是他一意孤行。
承明這就算是襁褓中的太子了,尚未滿周歲,先成了半朝鑾駕。此舉出乎後宮二人的意料:前朝後宮本就訊息不通,她們又不是聯通前朝的世家女,自然只知道衛燎要親徵,大臣請立太子,衛燎真的立了,至於其中究竟有什麼原委,就真的一概不知了。
立太子並非小事,推辭不得,她們知道了也就只能上表恭賀,再請衛燎過來赴一場小宴。
自從承明出生之後,一向只是君上的衛燎,居然在李婕妤心中有了點家人的意思,因為這麼一個孩子,關系倒是比從前近了很多。從前她不敢直視聖顏,侍寢的時候也十分拘謹,現在藉著孩子做話題,倒是從容起來了。
雖然與母憑子貴有所不同,不過毫無疑問比那好得多。
她和貴妃設宴,為的是問一問親徵之事。太子畢竟還小,即使入儲也不像是衛燎當年,馬上就可以參與朝政,等到衛燎離京之後,朝中事務自然有人維持運轉,而宮裡也勢必要有人出頭鎮住場子了。
鑒於衛燎後宮人並不多,這個人選是貴妃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