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花並不俗,只是太常見,阡陌上盡都是。只有宮裡的不大相同,早就營造出風雅的園景,花開時節從哪裡去看,都可看欣賞,可以入畫。衛燎摘一朵桃花,隨手往袖子裡一塞,只覺得舉目四顧,哪裡都不想去,要繼續往前走,又覺得前路也茫茫,腳步沉重,一刻也不想挪動了。
他總以為今天過去就算是好了,懸刀這樣久,等到結局,也就只剩下慢慢癒合,他心中向來沒有規矩,更不在乎什麼道德,將來興致濃時,未必不可以重溫舊夢,然而終究是不同的。
太不一樣了。
就各有女人的遲早而言,分明是他對不起傅希如在先,如今輪到自己來領受,卻覺得痛苦難言,實在捱不過去。他心裡知道這是沒有道理的,又知道道理其實並沒有什麼用,他只是生性如此,從來不是個好人,也從未設身處地替別人想過什麼。
他剛認識傅希如的時候,才十歲出頭,時為太子的長兄在前,又有先帝多加寵溺,他在宮中做的就是深受寵愛的年幼皇子。那時候傅希如就已經快要出仕了,備受矚目,時常應召入宮,也因此被住在紫宸殿附近的衛燎熟識。
二人論親還算是表兄弟,然而衛燎就是知道這是不一樣的。陪他讀書的堂表兄弟一大群,個個都和他不一樣。如今想來,無非是差了五歲,也就一個是孩子,一個快要成大人,縱使他是皇子,早早封王,也知道不能指使這個人陪伴自己遊戲,纏著父親不走,也要有個限度。
他並沒有一開始就起了後來的心思,怪只怪長安春夜,怪只怪風與月。
傅希如一向待他好,是臣對君,也是表兄對表弟,後來更是對待情人,這界限混淆日久,要再分開就實在很難,衛燎自己是說不清的。他知道自己是很好的,容貌人才與身份,再無一人可以比肩,可真心與其他東西都不同,不是你夠好就該是你的,倘若他不愛這個人,那是什麼辦法都沒有的。
然而他是否真的愛,卻也是試探不出的一件事,看起來正如同衛燎自己一樣,其實就是別無選擇。
他騙,哄,引誘,種種手段與心思,從這人身上拿來的一切縱容,隱忍,與傷痛,好像最後都要還給他一樣。
衛燎折了一枝桃花,恍恍惚惚回他的紫宸殿,交由紫瓊找了個瓶子供起來,往她懷裡一倒:“現在是喝酒的時候了吧?”
紫瓊輕輕撫摸他的頭發,叫人拿過來熱好的桃花酒,這是往年採集花瓣釀造的,熟成之後又埋在地下過了好幾年,如今拿出來正是時候。
幽幽香氣彌彌,遮雲避月一般,將衛燎籠罩其中,他虛虛握著一朵桃花,在紫瓊腿上翻了個身:“你看,花謝酒闌春盡也,再也不一樣啦。”
宮中佳釀是甜的,公主府中合巹酒卻是苦的,飲過這一杯,既成夫妻,再無更改,然而成婚的兩個人並不欣悅,也不羞怯,待到夜闌客散,分頭洗漱,倒好似合婚已久,彼此並不生分。
傅希如換過衣服再回來時,進門正好看見衛沉蕤坐在妝鏡前,身旁跪著一個侍衛。她終究是在房州積攢下不少勢力,尤其近衛,先前不能進宮,就將一部分名單給了傅希如,等到公主府建成,也就有了去處。
這人正是其中之一。
傅希如微微蹙眉,察覺出公主與這近衛之間似乎還湧動著異樣的氛圍,於是默不作聲,走到一邊坐下。
他一進來,他們也就不再說話了,公主沉思片刻,輕快地敲了敲妝臺:“去辦吧。”
那侍衛領命,起身離去,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默然退去。傅希如心中自有判斷,只是不肯說破,徑直展開衾被,邀請公主歇息:“夜深了,明日還要入宮謝恩,公主該就寢了。”
衛沉蕤把玩著一隻步搖,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兩人就更不用說太多,一人一側在婚床上躺下,合攏帷帳。
要同另一個人從入夜一起睡到天明,對二人居然都是一件新鮮事,一時躺下來也難以入眠,公主擁著錦衾,藉著帳外宮燈的光睜著眼沉默片刻,低聲道:“郎君對我有大恩,我卻要恩將仇報,攜郎君做聲名狼藉之人了。”
傅希如低聲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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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終於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