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燎從沒有這種經驗,其實養尊處優,雖然向來打獵,弓馬也都嫻熟,然而那裡料得到捱打可不光是捱疼,傅希如棄了箭鏃,每一巴掌都叫他羞恥難堪,無以忍受,亂蹬的腿也被按住,伏在傅希如膝上,悶聲喊叫,簡直恨不得昏過去。
傅希如雖然質問他,然而也是無頭無尾,並不準備聽他分辨解釋,一腔說不出的憤懣苦痛經由多年煎熬,都成了隱忍的恨意,簡直恨不得把他吃了,才能化解淤積心中如山海般高深的愛和恨。
他從沒有傷害衛燎的意圖,卻一步步被逼到今天,自覺面目驚人醜陋,已然無法回頭,縱使如此心裡對他總歸是有一份信任,以為既然當時衛燎有那樣恩斷義絕的勇氣,總該將他這萬裡江山,百年基業守護牢靠,未料他居然連這個也做不到,簡直不知道自己和他鬧成今天這樣,又有什麼意思,都是為了什麼。
人生本來已經這麼苦,他真料不到,痛苦的波濤是一浪接著一浪的,好似直到死的那一刻都停不下來。
他知道自己並非遷怒於衛燎,而是這一切的起源都在衛燎身上,從多年前就全盤失控,好像世上只要有這兩個人,他們的命運就註定如此,無可迴避,只能猝然照面,倉惶相逢。
以手掌責打,其實是個足夠收斂的辦法,蓋因每一次落掌,也就自然而然知道分寸了。
兩人又都是男人,雖然衛燎已經嗚咽起來,傅希如也知道這並不算什麼,望著他已經通紅的屁股,心裡忽然掠過一絲不合時宜的心軟。他向來是個冷靜的人,思緒一亂,一時憤怒也就無以為繼,停下手來不動了。
衛燎仍舊伏在他膝上,滾燙發熱,渾身上下都有一種發苦的龍涎香味被蒸發,低迴圍繞著這兩個心中發苦的人。他正瑟瑟發抖,這一回不是因為被挑逗,也不是因為受驚,而是因為委屈和疼痛。剛被打過,哪裡抬得起頭來,悶頭縮著肩膀一聲也不吭了。
傅希如把他扶起來,幹脆脫光,扯掉他嘴裡咬著的衣料,松開綁縛的雙手。
衛燎屁股太疼,一時之間自己坐不住,往前撲過來,被傅希如眼疾手快的架住。兩人都不出聲,衛燎雖然還忍著沒哭,然而雙眼之中也早就盈滿了水波,一閉眼就落下來兩滴溫熱水珠。
他軟綿綿的往下倒,傅希如沒有辦法,伸手讓他靠在自己身上,趁著這機會迫近了對方的脖頸,衛燎不及多想,張嘴狠狠咬了上去。一接觸到皮肉,原本只是想報複的幼稚心思也就變了個味道,不容他控制自己了,舌尖觸到略鹹澀的汗味,又接著嘗到血的腥甜,傅希如一動不動,好似殉難一樣受著,越發激起衛燎的暴戾與無處宣洩的憋悶,兩手用力掐著他的腰,力氣大到足夠留下淤青,同時從他懷裡攀援而上,緊貼著傅希如的身子。
兩人還是像一副凝固的畫一樣靜默無聲,衛燎把眼淚都落在傅希如肩上,咬著他的側頸不肯鬆口,渾然不顧自己已經赤裸,無以蔽體。他是皇帝,自然理直氣壯,同時更因為這種貼近而小腹繃緊,胸腔轟鳴,産生另一種總是與傅希如的出現相伴而生的慾望。
他飲一口鮮血,才舔舐傷口,終究因為方才被塞著嘴而齒鋒無力,自覺並不嚴重,於是無力的滑落下來,委頓在傅希如懷裡,半闔上眼睛,竟不打算追究:“我要午睡了。”
傅希如會意,看了他片刻,只見一張蒼白的臉,泛著薄紅的眼瞼,染著血色的唇瓣,終究一語不發把他抱起來,往床榻上去。
這裡因著不常用,陳設雖然齊備,然而並不是衛燎最喜歡的,更缺了些必用的東西,然而只睡一覺倒也夠用了。衛燎的身子落在床上,順手就抓住了傅希如的袖子,防備著他抽身而去。
他睜開眼睛,似乎有無限的猶豫與遲疑,又似乎虛弱得一碰就碎,好似雲絮,又好像只能躺在錦緞堆裡,否則落在地上就會死去,宛如琉璃。
傅希如最愛他這幅依賴自己的模樣,只是向來不曾出口,於是也就順著他的意留下來,看他要坦白什麼。
他其實原本也不準備走,只是想出去尋點藥膏給他塗了,免得疼太久,又被人知道了端倪。雖然未必有人敢往真相上揣測,然而畢竟也是不好的。
眼下雖然面上什麼都看不出來,照舊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可實際上整個朝堂卻彷彿浮在冰山上,他是什麼心情都沒有的。
說的是倘使分開,一別兩寬,好歹各自歡喜,可誰料得到到頭來居然有可能要在天下大亂裡聚首?
衛燎所選的那幾個地方要員,全都是搜刮的好手,接連幾年供奉都比他人多,因此才入了他的眼,想也知道要是讓這幾個人繼續為政,接下來就是民怨沸騰,眼下真正的煩心事絕非僅此一樁,與回鶻終須一仗,到那時又生內亂,治理怕是就來不及了。
一思及此,傅希如甚至都不想再和衛燎多說什麼。他雖有才能,然而終究尚需歷練,還算不上經天緯地的人才,想到這些和放任事態發展至今的衛燎,只覺得又是恨,又是灰心,竟然真的像是子女不爭氣的父親一般,無計可施了。
終究這些事都在衛燎手裡,他執意如此,傅希如只能從旁勸諫,卻是不可能犯上作亂,替他做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