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秘與女兒順娘說話的時分,衛燎正同一群宮女在殿閣中玩投壺。
這是把無鋒箭鏃往遠處壺中投擲,數量多者為勝的遊戲,衛燎混跡年輕宮女之中,很有勝之不武的意思。他身形矯健,又常習弓馬,哪裡是這群尚未長成的女孩比得上的。
然而即使如此,殿中仍然一片歡聲笑語,輪流上前嘗試,就連紫瓊也逼不過投了兩次。宮中女子游戲花樣繁多,然而時下都喜歡玩馬球,投壺,等需要身手體力的,紫瓊的身份究竟比小宮女高一些,免不了伴隨衛燎學習過,一投即中,贏了兩個小玩意兒。
她心知這是衛燎在打發時間,也不多說什麼敗壞興致,笑著退到外面準備茶點,藉故離開,讓衛燎玩樂去了。
他因自己出身就是天下最貴的人,因此並不覺得身份低賤的女子有何不好,歷來提拔宮女為嬪妃,哪怕是個區區才人也是很不容易的一步,他宮中這樣的女人卻也不少。
被君王臨幸而不得名分的宮女將來不能出宮,更不會被想起來,最終結局也就是白頭宮女在,寂寞宮花紅。紫瓊總是在這些細微之處察覺他的倨傲與溫柔,搖頭嘆息一番,不知該有什麼樣的心情。
是從傅希如回來之後,衛燎既不召幸妃嬪,也對美貌宮女沒了興趣,招蜂引蝶之事一概不做了。紫瓊並不以為這就是帝王的專情,而只覺得大概這個人一向只要出現就能佔據他的全部心神,分不出一絲一毫給擾攘的人間。
這話聽起來十分怪異,然而事實確實如此。
紫瓊向來不願意多加評論。她看著衛燎長大,兩人的年紀雖然相差並不大,可先皇後把她送到兒子身邊,其意是不言自明的,她只把保護這個孩子當做自己一生的目的,再沒有想過出宮。
衛燎一天比一天變得強有力,可是無論在母親的眼中還是紫瓊的眼中,他終究只是個孩子,只有距離他最近的人才知道他內心的脆弱與迷茫,她只能對自己發誓,絕不提及,也不揭穿,盡己所能的回護他。
女人天生擅長把自己的柔情做成盔甲,以奉獻保全所愛的人,即使是對自己,私下裡紫瓊也不願意對衛燎多加評論,條分縷析。她不必明白衛燎要什麼,做什麼,這本來就無關緊要。
至於他身邊的人事,也不過是圍繞著衛燎的渺茫光束,紫瓊無心探究,更無心偏向任何一方。這興許是忠心耿耿,又興許只是專心致志。
她正從湃著果子的水晶缸裡拿出水淋淋的櫻桃和荔枝裝盤,小宮女拿過幾支荔枝葉裝點,外頭的黃門急匆匆的走進去。紫瓊沒看見人影,卻在之後若有所感,抬起頭來看了一眼。
衛燎聽說傅希如過來,沉思片刻就知道他是為了什麼來,然而正因如此才沒有遣散身邊玩到興頭上一時忘了身份規矩的小宮女,反而轉身往銅壺裡又投進去一支箭鏃,漫不經心道:“宣。”
他向來擅長迎難而上和不動聲色,就算知道傅希如是來興師問罪的,也因為近日他們之間相敬如賓並不覺得害怕,反而刻意要做出遊刃有餘的樣子來氣人。
誰料傅希如進來的時候陰沉著臉,幾步就跨到衛燎面前,和他意味晦暗不明的對視片刻,才俯身下拜。
衛燎愣了神,叫起就慢了一點。他沉得住氣,手裡把玩著一隻鈍頭箭鏃,整了整神色:“愛卿來得匆忙,是有什麼要事嗎?”
外臣進到這裡來的是少數,宮女們雖然在禦前也曾經侍奉過宴席,不過也知道這人是誰,笑語歡聲低了下去,紛紛掩袖竊竊私語,打量傅希如的容顏。
他當年也是無數春閨的夢裡人,宮女們在內學讀書識字,也聽了不少前輩口口相傳的秘聞,難免好奇。
紫瓊的規矩嚴,衛燎卻一向沒有什麼規矩,並不阻攔她們陪自己玩樂的時候放肆一些,因此這些小宮女倒是都在這件事上有點膽量,並不因為傅希如臉色難看而害怕,畢竟臣子不可能冒犯天威。
傅希如最痛恨這樣的若無其事,避重就輕。他一向克己守禮,不會七情上臉,然而眼下卻再次突破了衛燎的預料:“還請陛下屏退左右,臣有要事稟報。”
這在他,就幾乎是發脾氣了。
衛燎心頭猛跳,有一種不安的預感,也沒再說什麼,揮揮手示意小宮女們退下。
人剛一散,傅希如就伸手拿走了衛燎手中的箭鏃,低頭看了一眼,折斷了箭頭,在手心敲了兩下掂掂分量,似乎是覺得滿意,點了點頭,莫名其妙說了一句:“臣要失禮了。”
衛燎並不明白他準備做什麼,不過似乎也不必他明白,就被鉗制著往後殿去了。
後面是臨時休憩的場所,衛燎幾乎沒有用過,然而也陳設俱備。傅希如一手握著他選中的箭鏃,上來一伸手撩開袍子,準確的摸到了衛燎的褲帶。
這看起來絕不像是偷歡,衛燎心裡有了預感,卻不可置信,像個小姑娘一樣手忙腳亂的推拒,色厲內荏的喝止:“放肆!你想做什麼!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