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燎沒能關傅希如太久。
尚書省缺不了人,他也沒這個念頭,金屋藏嬌倘若能夠解決所有問題,他們早就這麼做了。
蓬萊山鬱郁蔥蔥,是到了盛夏,眼看著距離端午也就只剩幾天,傅希如倒是安心在這裡休養,等著衛燎終於熬不住,垂頭喪氣的允許他離開。
他們這幾天相處的不錯,彼此都很平和,衛燎一方面確實對此難以置信,另一方面又不得不被這個慵懶而隨意的傅希如所收買,不能狠下決心。
撕破臉皮毫無意義,且一點都不好玩,於是他也就怏怏地偃旗息鼓。何況除此之外,傅希如暫且不用考慮公務,衛燎卻還忙著政事,兩人能見面的時間並不多。
傅希如留宿宮中不算新鮮訊息,然而蓬萊山上音訊不通,衛沉蕤嗅到不同尋常的味道,於是幹脆自己過來。衛燎只下令不讓傅希如出去,因此戍衛們對公主的要求也無法拒絕,面面相覷讓開道路。
未婚女郎與婚約者見面不算逾距,只是一般來說都有下人在場,否則於名聲有礙。然而公主只帶來一個宮女,還留在了外面。她親自推門進去,又順手關上了門。
殿中放著白玉冰盤,上頭的冰山正無聲無息的融化,水滴聚集在淺淺的盤子裡,暑熱一掃而光。
衛沉蕤手裡握著一把精巧的芭蕉扇,四下環顧一番,看到傅希如正睡在窗下,衣衫不整,頭發也不束,臉上蓋著一本書。
她難免有些愉悅:“好久不見,未料郎君如此閑適,是我打擾了。”
傅希如揭開書,似乎並不怎麼意外她的到訪,他要坐起身,衛沉蕤抬起一隻手:“不必了,躺著坐著又有什麼區別,我只是來找你說說話。”
自從婚約之後,這還是他們首次見面。
衛沉蕤並不知道傅希如慣常是怎麼樣,不過她如今倒確實不在意虛禮,自顧自在軟榻對面尋了個地方坐下,饒有興致的觀察傅希如。他受了點傷,不過裹著的只有手倒是讓她很吃驚。
按理來說,有這麼一張臉的人不大可能溫柔到哪裡去,然而興許是午睡未起的慵懶,興許是意料之外的平和,他溫柔得叫人簡直難以置信。
衛沉蕤長出一口氣,竟覺得自己也鬆快了許多。她一向開門見山,於是徑直說起來意:“今日訊息蹊蹺,我打聽不到更多,所以索性過來看看,你沒有大礙吧?”
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傅希如的手。
對方的目光也跟著她往自己身上一轉,旋即微笑:“勞公主費心,並無大礙,也不必擔憂。”
衛沉蕤若有所思,撫摸著芭蕉扇溫潤的扇柄,指尖無意識的摩挲:“你比我清楚他,想必判斷是不會出錯的。”
她略微低了頭,靜默一會,忽然突兀的問了個本意不會出口的問題:“後悔嗎?”
雖然沒有說清楚,但他們之間自有足夠的瞭解與默契,傅希如很快回答:“又有什麼用?公主該知道的,往事已矣。”
衛沉蕤長嘆一口氣,她是沒有料到會見到一個如此平和的傅希如,多少有些一腳踩空的意外,好像接下來的事都無以為繼,但眼下似乎也不失為追根究底的好機會,只是一切要她從頭開始思考該怎麼出口。
“是,往事已矣。”衛沉蕤誠懇的問出自己一直以來的疑問:“但我一直都想知道,你為什麼選我?”
傅希如用等待她繼續說下去的表親看著她。
衛沉蕤不得不說得更明白一些:“要借宗室之力,你本不必做如此兇險的選擇,何況你還有另一條路,我不相信你沒有想到,也不相信你不願意。”
“你為什麼不考慮,讓他冊封你為王?”
傅希如處在暗處的瞳孔意料之中的慢慢縮起來。他沉默了一會,又對衛沉蕤笑笑:“我考慮過了。”
沉著冷靜的公主驚訝的挑起眉:“但……”
“但是他不同意。”傅希如索性坐起身來,端正的與驚訝的公主對視。他看得出衛沉蕤明白了未開口的始末根源,隨後她露出贊同之色:“他比我想的總算好一點。”
冊封為王不是什麼暗語,而是一個定規,是從前有過的先例。本朝沒有異姓王,唯一的例外是曾經冊封情人為王,共享江山的高宗。當時開國不久,高宗一代英主,朝野上下雖然非議頗多,但終究沒有攔住。
此後數百年,也不是沒有出過同樣的事。令男人為後,屈居後宮畢竟不夠劃算,封王就可以順理成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名義上是君臣,實際上是夫妻,眾所皆知,未嘗不可。
衛沉蕤不用繼續問下去,自己就能回答自己的問題了:“他當時初登基,羽翼未豐,年紀尚幼,倘若真做出這種決定,恐怕接踵而來的風暴要更為酷烈,到底是……”
她畢竟是很清楚自家人的。
傅希如也接下去解釋:“但有些事只有一次機會,他現在已經沒有那麼需要我,這件事自然也不必再提,就是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