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一切衛燎都做的倉惶,他其實從今天橫劍在他和傅希如之間那一刻開始就驚慌失措,只是不肯表露出來,仍舊想要任性的對待一切,但這努力在這一刻就宣告失敗了。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流過眼淚,且以為之後也不會了。他的淚水已經幹涸,心髒如鐵之堅硬,卻沒料到其實總是失控,對自己的評價也從未準確過。
眼淚是無用的東西,是絲綢與花蕊中養育的珍珠,只有真正的富足,才能醞釀出來,衛燎早已失去這樣的能力,他不得不承認,絲綢和花蕊都是傅希如的縱容。
此刻兩人以半是情理之中,半是形勢所迫的姿態相擁,衛燎只掉了一會眼淚,就覺得十分沒有意思,停住了。
傅希如仍舊在撫弄他的頭發,時而摸索到他的後頸,手勁溫柔又踏實,讓他覺得安全,又覺得夢幻。他不想要夢幻了。
“是不是那時我答應你,就沒有現在這麼多……”他忍不住問出這個問題。
傅希如的回答比他想的來得快:“但你不會答應,即使重來一次,你也不會答應。”
這倒是,衛燎無可辯駁,支撐著自己坐起來,悵然的望著傅希如異常平靜,甚至一點都不因發現他囚禁自己的事實而生氣的臉,實在拿不準他在想什麼。
“你已經恨我到極致,不能更恨一點了嗎?”衛燎輾轉相問。
傅希如望著他的臉:“比起其他事來,這已經不算什麼了。”
這倒是真的,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衛燎自己都要經由提醒才能想起來撲朔迷離,且永遠都不會有個定論的,和傅希如之間的殺父之仇,更不要說是其他,方才那些因為他很快就後悔了,所以竟然算得上無傷大雅。
他還想繼續問下去,沒料到先開口的人是傅希如:“我也不再想要了。”
衛燎一愣,隨後才明白了他在說什麼:“撒謊!”
他比自己預料到的激烈許多。
傅希如卻一動不動,照舊平躺在床榻上,甚至好似根本不想看他一眼,只是也無力去移動視線:“總有個盡頭,愛恨都如此。”
衛燎劇烈的發起抖來,他無聲的搖頭,不知道自己想要否定什麼,只覺得腳下一切都在坍塌,他的幻覺終將成真,含元殿墜落在地底,把所有一切都埋葬,他的呼吸愈發艱難,連視線也模糊不清。
他不肯給,但是卻不能允許傅希如不想要,這真奇怪。
他早就覺得自己終將有一天喪失理智,但始終推拒,不肯讓這一天真的到來,如果他一無所有,那就更不能暴露出自己的可悲,否則就會整個人如浮沙一般崩塌。然而現在也是他手腳並用的爬到傅希如身上,試圖去挖掘他眼睛裡的東西:“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他恍惚想起自己對紫瓊那一番毫無表意作用的喃喃自語。他不能,他做不到,他再也不行了……
其實這已經是他能說,該說的一切。
他試圖尋找熟悉的味道與觸感,卻絲毫都沒發現自己眼下做的事情堪稱淩亂的求歡,傅希如被他亂蹭,神情倒沒有多大變化,然而對於情人而言,察覺蛛絲馬跡並不需要明顯的徵兆,衛燎幾乎不能辨別自己體驗到的到底是幻覺還是真實,然而這也無關緊要。
哀求一旦出口,就無法收回。
“求你……求你了……你別走……”
衛燎這一輩子也沒有對任何人低聲下氣過,他生來不用這麼做,然而他現在所作所為卻是完全的出於自願了。
傅希如察覺出他不對勁的地方,幾乎以為是自己要把他逼瘋了,卻知道不僅如此。他只是明知道有多少東西在壓迫這個早就脫離常人範疇的人,而他自己是最後一樣,甚至不得不如此,反複壓榨蹂躪,試圖找到一個最好的方式,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們在彼此身上刑訊逼供。
他不得不忍耐自己翻湧而上的保護欲,想要把衛燎壓在身下,遮擋在懷裡,讓他覺得安全,覺得牢不可破,但諾言並非如此輕易。
衛燎的臉上還掛著淚痕,他抓住傅希如從鐐銬中脫出的那隻手,也正是受傷的那隻手,把自己的臉貼上去。傅希如觸到濡濕,終於嘆了一口氣,像春日最後一片雪那樣輕飄飄的融化了,翻身把衛燎往自己懷裡藏。
他很順從的蜷在他懷裡,甚至是求之不得。
其實兩人都知道這場面像什麼。像衛燎絕不會自己提起的那個夢一樣的夜晚,像是他們在平康坊的銷金窟裡做夢一般相擁到天明的那一天。
今夜唯一不同的是西風颯颯。
衛燎的聲音越來越輕:“你知道我,你什麼都知道,不是我不想……”
“是你不能。”傅希如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