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希如是沒有料到白季庚居然會說起這個,不過心裡也暗暗點了點頭。說他們二人相類,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白季庚既然開了這個口,往下說就更順暢了:“您是比我更明白聖心的,只是事緩則圓,為人臣子者,總要徐徐圖之,您這樣難免平生波瀾,動蕩不安,於您自己是有百害而無一利,又是何必呢?”
他倒是真心覺得擔憂。
傅希如和白季庚,因為種種原因,一向沒有什麼來往。一來是衛燎這邊的態度,二來白季庚是陸終的人,傅希如倒是自成一派,平常來往的機會就不多,何況誰都拿不準對方是否心存疑慮和芥蒂,都有煩難的事,這倒是他們頭一次開誠布公的談話。
傅希如自認並非君子,蓋因他並不光明磊落,更是做不到事無不可對人言,因此即使知道白季庚是出於善意才說這番話,也只能避重就輕,在心裡謝過他的好意,真正要採納意見,卻是不能的。
他是親手把自己架上火堆,如今要下來是不可能的,況且順應衛燎心意的事他不是沒有做過,成效現在也還記得,這條路同樣行不通。有君臣的名分在,他怎麼也不可能真正剋制得了衛燎,無非是勸諫,君威就能叫他不得不遵從。
只有亂臣賊子,才能與皇帝作對,甚至希圖分庭抗禮,不相上下。
這亂臣賊子,固然不好做,是人人得而誅之的,然而除此之外,傅希如自認是找不到什麼辦法了。
衛燎不是個願意認輸的人,更不會心甘情願受誰轄制,與其看著他折騰,不如強硬的插手。
這法子險之又險,但卻足夠有效,傅希如不能說這就是一條出路,但是他要試。
和白季庚說不過幾句話,二人就分開了。彼此畢竟都還有事,衛燎在紫宸殿等著,這偶遇之下的交談其實根本沒用多少時間。
傅希如進殿的時候就察覺到了不對,腳下一頓,然而衛燎面無表情,自然是什麼也看不出來,於是也就當做沒有發現,照常見禮。
“哥舒瑜不能死。”
衛燎一挑眉,冷漠的面對著這開門見山。
他不說話,傅希如也就自顧自的往下說:“他罪不至死,且是哥舒氏後人,殺了他必定軍心動蕩,不是一件好事。”
其實說服衛燎,理由倒在其次,要緊的是怎麼叫他心甘情願的同意,這一條正好最難。
衛燎打斷他的是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你非要為了這種事才來見我?”
倘若這句話說的不是倦怠而平和,傅希如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衛燎一向如此,雖然執意於沒有結果的情意,但也因此而十分敏銳。傅希如近日是有些迴避他的意圖。
其實迴避也是好事,眼下婚事已成定局,然而衛燎尚未接受,他們彼此都需要冷靜,也更不能出錯。衛燎終究要習慣這件事的。
再和他糾纏於這件事,並無好處。
拿定了主意,傅希如也就不準備回答這個問題了,自然而然忽視衛燎,做總結陳詞:“請陛下收回成命。”
他擺出一副衛燎意料之外的不願多談其他廢話的態度,簡直叫衛燎目瞪口呆。
他不習慣這樣的傅希如。
這些年來他在這個世上孤身一人,但其實並未做到所見之人皆予取予求的地步,他不過橫行於世,卻始終覺得有某種無法被滿足的虧欠,似乎再也找不回來。
知道誰能滿足自己也無所助益,因為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人心易變,傅希如也會變。早在許多年前,傅希如不會駁回他的命令,也不會把他扔在腦後,更不會若無其事的忽略他,以至於衛燎幾乎以為這就是傅希如的本來面貌,再也不會改變。
但是看起來他變的毫無負擔,且十分迅速,幾乎只是一夜之間,就天翻地覆,換了一張面孔。
衛燎尚未真正搞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就已經察覺到傅希如適應的比自己好,當下就沉默了,仔細思考這一切到底是因何而起。
現在彼此都算冷靜,沒有外因逼迫,衛燎很快回憶起一切崩塌的起源似乎在知悉李才人有孕那天。他總是下意識的覺得自己那時節沒有看到傅希如的表情,錯過了萬分重要的訊息,然而昨日無法重現,傅希如也不可能對他袒露心扉,從頭梳理這個過程。
單純因為妃嬪有孕,傅希如並不會這樣。即使到了這被對方棄絕的地步,衛燎也確信自己對傅希如的那些直覺仍舊有效。
他不得不想到那之後他們不像爭吵的爭吵,像是把一根遺忘在皮肉裡的刺往深處按去,幾乎叫人割開皮肉去探尋,恨不能一把拽出來,然而最後他終究只是巡視了一遍傷口,對刺本身卻不動分毫。
傅希如覺得這一切不公平,他運用特權,彼此兩全,傅希如卻什麼都沒有,因為衛燎無法接受。
這一切確實並不公平,可衛燎只願意有這麼一個辦法。
他只是未曾料到,傅希如竟會不留情面的反抗他。既然明知道衛沉蕤身上疑雲遍佈,居然和她達成同盟,甚至結為夫妻,這一切只是因為他們之間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