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燎的溫柔是一種別有新意的溫柔,低迴而柔軟,又因他慣常的不以為意而顯得像是哄騙,並不像是傅希如所熟悉的那種女人的溫柔,春水一樣暗暗流下去,濕漉漉的,軟綿綿的,浸潤著耳廓心底,聲音是沙沙的,觸控著河底暗礁,撩動飄搖的水草。
他忍不住抬起另一隻手,去摸衛燎的下巴,同時並不專心的去回答他的問題:“不冷。”
確實不冷,太陽很大,公服又厚,就算在外頭又跪又站一番折騰,也不覺得多難捱。
衛燎仰起頭,像一隻貓那樣給他逗弄,露出懶洋洋的表情:“年後要開春闈了,怕就到了你一展身手的時候。”
這倒是。傅希如一挑眉,想起翻過年確實到了又一年的春闈,也就是他新官上任,作為尚書左丞,頭一次經手人才擢拔的事情的時候了。
這事兒傅希如經手的時候,已經到很後面了,禮部和吏部一起先考,考完還有殿試,與此同時,還有官員的銓選,職事官和散官的許多考試,再往後就該傅希如和吏部籌劃了。
按理來說該是這樣,但裴秘經營多年,傅希如又是天降,實際上在這裡頭,他是舉步維艱,獨自為營,難以施展。
衛燎想要什麼樣的人才?
傅希如知道他喜歡聽話的,機敏的,能吏,話不多,但要懂得轉頭調向。比如裴秘這樣的。
想起這些,他就已經要頭疼了。
衛燎輕聲往下說:“年後,清河公主進京,雲橫也要押送貢品過來,”他勾起一個很淺的笑:“這倒是巧了。”
確實是。
雲橫想入京,早就反複上表請求過了,這回應該是走通了裴秘的門路,才能讓衛燎終於鬆了口。他的駐地偏遠,卻因為靠近突厥,可以和西域互通有無,互市關了以後也有不遠千裡而來的慄特人和他往來,而有無數珍寶可以源源不斷的流入。
貢品的單子放了一個匣子,都是些奇珍異寶,真正的玉樹金枝。衛燎長於富貴繁華,又坐擁天下,見多識廣,也不禁訝異於他在那苦寒之地也能搜羅來這麼多的珍寶。
傅希如也覺得巧,因為清河公主要回京,倒是一件突然的事。這麼多年來,她始終安靜無聲,幾乎叫長安都忘了還有她這麼一位名不副實的公主,又因為廢太子而不得遺忘。現在她要回來,比起雲橫入京自然是不夠聲勢浩大,可照舊令人心生不安。
長安城的頂上像是懸著一個巨大的旋渦,整座城池都埋在深深的陰霾之中,這裡的人被陰影侵蝕,似有所覺,又無所覺。
雲橫和清河公主,都像是從外頭刮進來的一陣狂風,帶來了眼下還不知道是什麼的轉機。
傅希如的不動聲色將將掛在臉上,不是很認真的偽裝。衛燎在猜他到底是和清河公主有關聯,還是和雲橫,覺得這都很難說。只要他狠得下心來,能博得任何一個人的信任,就像是得取他的信任一樣。
衛燎平心靜氣的看著他:“走吧。”
是時候去往大宴了。
他們沒有一起出去,傅希如回了百官之中,對一切窺探的目光都不回應,過了片刻衛燎就到了,樂聲大作,黃鐘大呂連綿不絕。
外頭這時候正好天黑,落雪了。
火光煌煌裡是千人儺舞,驅疫祈福,傅希如仰頭看天,只覺得天邊有隱隱一線紅光。
空中浮動著熱騰騰的椒柏酒香,這雪下得很是時候,瑞雪兆豐年,正好是一個吉兆。今年長安的雪來得太遲,叫人擔心,要是再能下過幾場,明年的收成就不用擔心了,自然值得趨奉,多說幾句吉祥話。
衛燎不是個叫人望而生畏的皇帝,他笑起來很隨和,和妙語連珠的臣子一起,頗有君臣相得,其樂融融的樣子。
傅希如端端正正站在衛燎身後幾尺遠的地方,望著晶瑩的雪花,長長吐出一口氣,終於在這一年的最後一天最後幾個時辰的時候,隱隱覺得事情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一切籌謀,也都已經開始了。
鹹平四年冬,臘月,傅希如終於回到闊別已久的長安城,見到物是人非的一切,他從宮裡帶走了龍淵劍,帶走了一身紫服,要在次年的開春,重回到自己的戰場上去了。
隱隱春雷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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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過年這一個月,還有很多別的,比如說臘祭,賜臘脂擦臉油),這東西臘八才送不是有點遲了嗎?反正就是一個關愛臣子的意思,和“日暮漢宮傳蠟燭”差不多,就是君臣共同歡度節日吧。朝賀這個流程在哪裡看的我真的已經忘了,反正差不多就是要走很多程式,說很多頌聖的話,燒的確實是松柏枝。我到底在哪兒看的啊,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呱!)然後晚上也確實是千人儺舞開場,喝酒吃肉,吃喝一晚上,歡度新年。第二天要去東宮如果有東宮的話?這條我不太確定,因為沒有的話到底頌誰呢,應該就節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