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皇帝啊,還能到哪兒去?
紫瓊簡直不敢想,整個人只想縮起來發抖,又強迫著自己直挺挺跪坐著,不顧禮儀,去抓衛燎的手,堅定的看著他的眼睛:“我哪兒也不能去,我留在您身邊。”
這話她不是第一次說了,衛燎會以微笑,也不抽開被她抓住的手,若無其事扯開了話題:“看你,衣裳都濕了。”
他倒是歷練出來了,從入儲那天就被先帝教會了不動聲色,這幾年更是運用的爐火純青,輕易連紫瓊也不知道他到底怕不怕了。紫瓊知道現在不是自己害怕的時候,即使腳軟,也勉力撐住了,不管自己濕漉漉的衣裳,追問:“都會好的吧,陛下,都會好起來的?”
其實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卻意識到風暴已經聚集起來,不知何時就要降落在他們頭上,興許,現在就……
她不知道自己眼裡蓄著一汪悲憫的淚。
衛燎被她看得心軟了幾分,抬手在她眼下擦了擦,聲音十分溫柔:“你怕什麼,不會有事的,我要是死在傅希如手裡,咱們就都不會有事,要是……那就要勞煩你,記得我啦。”
紫瓊發起抖來,不可遏止的往地上滑,倒好似要撲到他懷裡一樣。她其實不懂政治的波詭雲譎,見過最血腥的場面也不過是些後宮的爭鬥,和衛燎入儲和繼位帶來的風波,傅希如會殺衛燎,衛燎似乎也做好了準備,這就超出了她能接受的那個範疇。
她不知是在替誰擔保:“不會的,不會這樣的,你要等下去,都會好的……”
要是衛燎不安慰她,興許也不會掉眼淚,可現在她就好像是不得不哭了,眼淚洶湧,是因為害怕,也是因為觸控到了片刻衛燎內心的荒涼與孤寂。
他站著等人來殺。
衛燎不得不後悔隨口說出這種話,把她嚇了個好歹,自己也沒覺得說出來就快意,又說了一句頗有禪機的話:“這沒什麼可怕的,誰活著不是為了死的體面點呢?這一輩子就求這個了。”
這話更嚇人了,好在紫瓊也算是習慣他,哭過一會就意識到失態,何況衛燎還在安撫她,於是匆匆擦了一把臉,掩飾自己不該有的忘情:“是,我相信陛下。”
這話題其實不該和一個女官說,不管多信任這個女人,衛燎也清楚,這話題還是親密的過分了。
所以直到沐浴完回去,衛燎也沒有再和紫瓊說過話,出去的時候她已經恢複了常態,一個打著燈籠的小宮女手不穩,還遭了她低聲呵斥,衛燎不免覺得自己看人的眼光是很好的。
無論紫瓊,還是傅希如,其實都是一時的傑出人物了。
傅希如……傅希如……
這人還是他自己貼上去的呢。
那時候傅希如在宮裡被寂寞的女人交口稱贊,只是她們也無緣見他,如非是碰巧侍奉筆墨遇上他進宮來,那還好些,如果不能,也就只好從他母親,當時時常進宮的縣主臉上遙想他的風姿了。
衛燎比他們好些,時常能見到,只是這人恰如山之高月之小,不親近太子,也不會來親近還是個孩子的他。
難說他是為什麼對這人十分動心的,可能只因為他太端正,端正就無趣,但傅希如明明該是個很有趣的人——他猜得沒錯。他堪稱芳烈,這倒是很像名字中暗合的菖蒲,層層衣冠之下是不為人知的濃烈與熾熱,愛與恨都一樣著墨到極致,好似根本不知道省著用才能長久。
興許他不求什麼長久,只一夕盡興就足夠。
熟慣了之後,傅希如就是最合衛燎胃口的人,到如今都是。
他無端想飲酒,又想把這話說給傅希如聽。
說什麼呢?說“我想死在你手裡,這就很不錯”?
現如今傅希如更不肯聽他說這種荒唐的話了。他不會承認自己的殺意,更不會現在就來要衛燎的命,因此眼下看去,似乎也只能對酒當歌,得過且過了。
竟有些寂寞啊。
=========
作者有話說
唐時太子之女封郡主,親王之女封縣主,所以傅希如和衛燎其實是表兄弟,不過不親近——畢竟之前幾任皇帝生的崽實在太多了,不稀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