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公主是廢太子的獨女。
先帝統共生了五個兒子,除了廢太子是自己收拾了的,衛燎繼位了之外,那三個不是病死,就是夭折,所以衛燎到現在,最親近的只剩下堂兄弟,還有這個廢太子的獨女。
按理來說,謀反這回事應該要累及家人一同貶為庶人,可到底清河公主只是個女孩,且當時似乎還有些別的考慮,似乎是準備叫她和番,因此不僅沒有被貶,甚至在過了兩年之後,還封了個公主。
太子之女,本來應當是郡主的。
衛燎是老來子,和廢太子也不是一母所生,何況清河公主後來恍惚是因為忤逆遭貶,沒有和番,反而去了房州,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如果是別人說不記得她是誰,那可能不是真的,但衛燎是什麼樣的人在場的裴秘和傅希如都很明白,沒有不相信這句話的。
他是真的忘了。
傅希如這時候才說話:“清河公主是廢太子的獨女,陛下應該記得她的。”
按輩分來說,清河公主是衛燎的侄女,其實比他還大個幾歲,小時候一起在宮裡長大,總該有些印象。廢太子出事的時候,衛燎大概十三四歲,清河公主已經及笄了,太子原本想把她嫁出去,到底沒來得及。
衛燎“啊”了一聲,恍然大悟。傅希如似乎記性很好的樣子,所以接下來的話,他就直接問傅希如了:“當初她為什麼到房州的,你還記得嗎?”
那時候裴秘還沒有出人頭地,別說高官厚祿,連科舉都還沒有考過,雖然聽說過太子被廢這種大事,但對其中內情就知道不夠多了。
於是君臣二人都看著傅希如。
傅希如確實知道:“為廢太子哀毀過度,以致忤逆先帝,因此發配到了房州,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過……算起來,已經有將近十年了。”
自古以來都是如此,雖然廢太子是清河公主的親生父親,到了最後一刻也還在為她打算,可一旦成了罪人,是君上欽定的謀逆之人,所有人都應該自然而然的恨他,與他劃清界限。女兒對父親的哀思,更是一絲一毫也不能有。
說來,先帝曾經其實也是很寵愛清河公主的,只是當時情況,寵愛也沒什麼用,能留得一條命,多半要歸因於先帝不願意多殺生,背上一個屠戮親族的惡名。
他其實是個心軟的人,否則不至於讓廢太子逐漸生了屯甲東宮的勇氣,也不至於直到無可收拾的時候,才不得不親手毒殺太子。事情原本有無數方法可以轉圜挽救,不至於父子相殘,最後卻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令人唏噓。
“她說她病了?”衛燎玩味道:“她想要什麼?”
這就要問帶著這個訊息進來的裴秘了,他很敏銳的察覺了衛燎和這位公主並不親厚,沒培養出什麼感情不說,甚至已經不記得有這麼個人了,不由懊悔自己怎麼挑了這麼個時機來說這晦氣事。不過來都來了,總不能現在退出去,於是只有硬著頭皮往下說:“公主說自己在房州悔過,痛陳當初不該忤逆先帝,又說思念家鄉……”
衛燎聽出端倪,就覺得無聊了,往後一靠,截斷了他接下來的話,甚至看起來有些無聊:“她想回來。”
長安阜盛繁華,是天下最好,最美的地方,曾經在這裡生活過的人,怎麼會不想回到這裡呢?
他扭頭去看靜默的聽著,似乎並不準備再說什麼的傅希如:“琴蓀怎麼看?”
傅希如猝然抬起眼簾,似乎因為這個稀有的親密稱呼,而被勾動了什麼情緒,一時還來不及沉澱下去,衛燎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去看他的眼睛,然而只是一瞬間,就什麼都被掩飾下去了,傅希如對這件事的興趣也不大的樣子:“公主尚未婚配,畢竟很不像話,陛下若是願意開恩,容許她回京,想來也並無妨礙。”
“陛下……”裴秘急了,但礙於傅希如還在這裡,有些話不好說,只能用眼神示意衛燎。
對這位盛名蜚著的傅大人,裴秘當然早有耳聞。
其實他們也算是見過。傅希如還是散騎常侍的時候,有一回殿試,陪著衛燎一起來,裴秘當時正好是舉子,只是這二人當時都不會注意到他。
傅希如不愛說話,尤其殿試這種場合,更是一言不發。那是衛燎剛登基那一年的恩科,雖然是件沒有做過的新鮮事,但也沒什麼好玩的地方。能夠面聖的舉子都知道自己一身榮辱成敗就看今天了,不拘謹的少之又少,奏對也很少能維持往日的風流倜儻——一個人若是真的不把功名利祿當一回事,也就不必來考這個科舉了。
衛燎興致缺缺,間或會回過頭,和傅希如低聲說幾句話。
其實當時在場的舉子都隱約有所感覺,更有所耳聞,傅希如對衛燎,確實非同一般。裴秘那時候遠不如現在經歷的世事多,可也隱約覺得殿上君臣二人之間詭異的氛圍,親近得沒有容旁人插話的餘地,又緊繃得令人無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