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洛京的人們都知道,唐府今日大喜,唐府的三少爺唐懷瑾娶蕭氏女為妻,一頂花轎並數十僕從,接了新娘子,三十臺嫁妝,一路鑼鼓喧天,吹吹打打,喜氣洋洋地回了唐府。
場面說熱鬧是熱鬧,說體面也體面,唐府是江南有名的大戶,唐府家主唐高旭身家豐厚,手下的生意更是做遍了大江南北,從茶葉到絲織,從皮毛到冶煉,皆有涉獵,蕭家雖然沒有這般的富貴,但是也小有薄産,勉勉強強算得上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的姻緣,看的人本該叫好才是,只是這一路走下來,唏噓起鬨的人居然佔了上風。
皆因花轎裡有新娘子,迎親的馬背上卻沒有新郎,只有一隻蘆花大公雞被五花大綁吊在上邊,掙紮不休,彷彿還嫌不夠熱鬧似的,扯著嗓子開始喔喔喔打鳴了,於是更引來了圍觀路人的陣陣鬨笑聲。
花轎裡,上好的紅綢嫁衣下,一雙纖弱瑩白的手悄悄握緊了,片刻,又慢慢松開……
迎親隊伍一路吹吹打打,終於回到唐府門前,門口兩只不怒自威的石獅子身上也掛著大紅的綢緞,愈發襯得這場親事可笑又滑稽。
花轎在宅門口停下,媒人滿臉堆著笑,捏著大紅的帕子湊到轎門口,扯著尖利的嗓子喊道:“請新娘子下轎!”
周圍人一片起鬨聲:“新郎呢?沒有新郎,新娘子摸瞎子麼?”
“也不怕摸錯了人!哈哈哈哈!”
媒人厚著臉皮,對這些鬨笑聲充耳不聞,又連連喊了兩聲,聲音仍舊拖得又尖又利:“請新娘子下轎!”
那鮮紅的轎簾子終於有了些微的動靜,圍觀的眾人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盯著一隻瑩白如玉的纖手慢慢伸出來,輕輕地掀開了那血一般紅的簾子。
眾人睜大眼睛定睛看去,只見新嫁娘緩緩步出了花轎,身形纖弱,拂柳一般,精緻無比的大紅嫁衣,腰帶一攏,整個人顯得愈發纖瘦了,讓人不由擔心一陣風就能把她刮跑。
這時,正好有清風吹來,將那大紅蓋頭輕飄飄地掀開一角,露出了女子小巧瑩白的下巴,爾後又淹沒在那一片火紅之中。
圍觀的眾人都不作聲了,不知是不是有點可憐起這名新嫁的女子來,總之,起鬨聲一時間低下去了不少。
媒人終於暗暗地鬆了一口氣,擦了擦額上的汗,面上敷的□□簌簌而落,她笑容滿面地喊道:“請新娘子入宅。”
新娘子在原地立定不動,沒有新郎來牽引,媒人不知為何也不來攙扶,她像是呆住了似的站在原地,有點不知所措。
這時,兩名丫鬟滿頭大汗地擠開密集的人群,面色焦急地趕了過來,正要上前去扶著新娘子,那雙瑩白的手再次抬了起來,做了一個阻止的手勢,然後試探著轉了身,開始堅定地,一步步緩緩朝唐府大門走去。
隔著蓋頭,彷彿把周遭的聲音都模糊了似的,蕭如初盯著腳下的方寸之地,小心翼翼地前行,走到如今這一步,再沒有別的辦法了,唯有努力前行,她想。
突然,一雙簇新的黑色靴子出現在面前,蕭如初停下來,一個輕佻的男子聲音在耳邊響起:“噯,這不是我未來的三嫂?”
男子輕笑一聲,伸手牽起她的紅綢,懶洋洋地道:“三嫂嫂,我來與你拜堂來了。”
這一聲簡直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圍觀眾人登時大聲起鬨,議論紛紛起來,一片嘈雜,一個聲音夾雜在其中,艱難地提醒道:“四少爺,是代為拜堂,代為拜堂,您說錯了。”
唐懷瑜渾不在意,他大笑著牽起一直安靜無比的新嫁娘,一路邁進唐府。
大堂內紅燭燃起,到處都貼著大紅的喜字,紅綢迤邐,一派喜氣洋洋,唐府的家主唐高旭與主母柳氏早已端坐著等待了,見了唐懷瑜與新娘子過來,柳氏笑意吟吟道:“總算是來了,可讓大家夥好等。”
唐高旭微微點頭,又看向唐懷瑜,眉頭深皺,聲音威嚴道:“公雞呢?”
一旁的僕從忙將捆得嚴嚴實實的蘆花大公雞遞了過來,塞進唐懷瑜手裡,唐懷瑜嫌棄地用兩根手指撥了撥大紅的雞冠子,輕嗤道:“公雞拜堂,這種事情,也就你們這幫人想的出來。”
他說著,像模像樣地長嘆一聲:“真是可惜了,也不知我那沒福氣的三哥還能不能回來見上他的新娘子一面。”
這話說得太混,唐高旭氣得一拍桌案,罵道:“孽子!大喜的日子,有你這麼咒自己的兄長的嗎?”
唐懷瑜一抬眼皮子,換上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道:“要什麼公雞拜堂,既然我三哥沒回來,還不如我直接替他成了親算了。”
他這話一說完,眾人就覺得大事不好,果然下一瞬,不知他怎麼動作的,那隻原本捆得動彈不得的蘆花大公雞剎時跳了起來,掙脫了束縛,拍著翅膀往人群中蹦去,大堂中女眷甚多,登時一片雞飛狗跳,驚叫連連,雞毛亂飛,那公雞打了眾人一個猝不及防,最後竟然還順利逃脫了,撲騰著從正堂一路飛遠了,隱約還能聽到幾聲驚恐的啼叫。
唐懷瑜哈哈哈笑得十分開懷,把唐高旭氣得直翻白眼,差點沒厥過去,柳氏忙給他揉胸口,喚人倒茶倒水,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最後唐高旭好歹沒暈,他氣得抖抖索索,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會翻來覆去地罵孽子,家門不幸。
唐懷瑜仍舊是嬉皮笑臉,笑嘻嘻地道:“是是是,我是孽子,早知道我娘當年生我下來你一把掐死了不就成了,我說,這堂還拜不拜了?不拜我可就走了,少爺在紅袖樓還有約,哪有時間陪你們跟這唱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