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清楚。”付厲老實回答道,“我只知道,在看到華非的時候,這裡就已經不對了。”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胸口,遲疑地抬手撫上,然而忽又想起那枚被華非所厭棄的戒指就藏在這裡,便又趕緊拿了下來,思索了一會兒,緩緩說道:“就好像有人往裡面放了一隻小蟲子,從最裡面開始,一點點地把這裡咬空,就像啃蘋果一樣。本來也沒感覺有什麼的,就是有時候會感覺癢癢、麻麻的,有時會有一點難過,可是慢慢的,感覺就越來越不對勁,直到某一天,等蟲子把這裡全部啃完了,才發現這個位置已經全部都空了。空蕩蕩的,像是個大洞,想要被填滿,想要他來填滿。想他好好的,想看到他好好的,想他和我好好的,這樣的感覺,真的不能算是愛嗎?如果這樣不算的話,那到底要怎麼樣才算?你們每個人都和我說不是,又沒有人願意給我正確的答案,你們這裡的人,為什麼都這麼令人討厭?”
竺顏斜睨著他,陷入了沉默。過了片時,他摸著光腦殼再度張口:“所以你的意思,是開始討厭華非了是嗎?”
“當然不是。”付厲想也不想便一口否認。竺顏“哦”了一聲,輕輕點了點頭:“你這句話答得倒是很快。”
“因為我知道我不是。”付厲擰起了眉頭,肯定道,“我不會討厭華非的。”
“這種感覺,就很確定了,不是嗎?”竺顏轉過頭來,注視著付厲的眼睛。付厲不解地回望,望進他深邃的雙眼,隱隱覺得自己像是明白了什麼,卻又說不清楚,還沒等他理出個頭緒,便又聽竺顏道:“之前對你說的話,只是個過來人的提醒,如果因此而造成了你的困惑,那我願意為此而道歉。但如果你非要我給你個什麼精準的答案或者判定條件,那我真的是沒有。我能給你的,還是那句話,有些感覺,是說不清楚的。但它出現時,你自然而然就會有所感應,有所感悟。”
“有感應、有感悟。”付厲喃喃地重複著這兩句話,垂下頭去,只覺心中似有什麼正在翻湧,像是清波蕩漾著月華,又像是海水沖刷著堤壩。
“我覺得我是喜歡他的。”片刻之後,他這麼說道,聲音不大,卻很堅定,雙拳都不自覺地握緊,像是在用盡全身的力氣,去肯定什麼、證明什麼一般,“我覺得……我是愛他的。我就是愛他的。”
“既然你願意這麼稱呼這種感覺,那它就是了。”竺顏點了點頭,“這是你的感覺,本來就該是由你來命名的。”只要你不會後悔就好。
付厲眨了眨眼,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竺顏好奇地看著他:“怎麼,想通了?終於願意和我回去睡覺了?”
“不,先不。”付厲搖了搖頭,咬了咬唇,眼裡露出一絲糾結,很快卻又覆上了一層堅定,“我還是回去找他。”
“啊?”竺顏詫異地挑了挑眉,“找誰?華非?”
“嗯。”付厲點了點頭。
“可你不是……”都被人家趕出來了……
“我得讓他知道。”付厲的語氣變得有些急,卻又很篤定,像是自己將要去做的是一件非常正確又非常緊急的大事一樣,“華非他還不知道……我,不管怎樣,都想讓他快點知道……”
竺顏斜著眼看了他一會兒,臉上露出些哭笑不得的神情。其實要他說,他是不建議付厲現在就沖回華非那邊的,畢竟這都淩晨了,也許人家還在休息,更何況對方可能還在氣頭上……但望著付厲那雙沉夜似的眸子,他卻覺得,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還說什麼呢?就像他自己說的,有些感覺,只有它出現了當事人才會明白,也只有當事人才能明白。那些所謂並不理智的、無法抑制的沖動,有些也是同理。
“行了行了,去吧去吧。”他嘆息般地說著,側身給付厲把路讓了出來,趕人似地揮了揮手,“如果再被趕出來了,直接去我的小區找我,可別再把我拖出來喝酒了。”雖說寶刀不鏽,但畢竟年紀大了,經不起這麼折騰。
付厲早沒了聽他說話的心思,才聽到第二句就已經連跨幾步跳下了臺階,快步朝前走了一陣,突然又似想起什麼似地,猛然回過頭來。
“誒,光頭先生。”他又向竺顏提問,絲毫沒有顧忌對方因為“光頭先生”這幾個字而驟然蹦出的青筋,“你當時,為什麼會認為,自己對那把刀鞘的感情,並不是愛呢?”
竺顏聽完一怔,黯然片刻後,輕輕笑起來:“不是就不是,哪有什麼為什麼?不是說了嗎,有些感覺,本來就是由當事人說了算的。”
付厲蹙眉看了他一眼,張口似是想說些什麼。又生生忍住,默然幾秒後,終是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只與竺顏道了個別,便轉身迅速地離去了。
徒留竺顏一人,守著一排的空啤酒罐,望著遠處沉沉的夜色與零星的燈光發愣。愣了片刻,又見他反身向後,撿起落在臺階上的塑膠瓶,從裡面掏出了一罐啤酒,緩緩坐下,拉開來,慢慢地喝了起來。
“是啊,為什麼呢?”
他在心底問著自己,胸腔中翻起陳舊的酸澀,以及一個無聲的答案。
“那大約是因為,如果認為‘不是’的話,這裡就會好受一些吧。”
一小時後。
華非住處的房門忽然被重重敲響,將剛從研究院回來的華非嚇了一跳。他與漆礬對視一眼,謹慎地走到門邊,從門縫間放出一絲風去查探,在辨清來人後,眉頭旋即便皺了起來,猶豫良久,卻還是選擇了開門。
門一開啟,首先看到的便是宋祉那張心事重重的臉。
“有事?”華非沒好氣地看著他,右手微抬,手指間已然縈繞上了幾縷風繩。對於這個一步步將自己引導至覺醒的家夥,他實在懶得掩飾自己對其毫無好感的事實。
“……嗯,有事。”
後者在看到他藏在手指間的威脅後,很明顯地僵硬了一下,糾結片刻,卻還是硬著頭皮開口,“一件很急的事。關於付厲。”
華非“嗯”了一聲,眉頭擰得更緊了:“說清楚點,怎麼回事?”
“簡單來說就是……他,被白沙大人抓住了。”宋祉頓了頓,咬牙繼續道,“如果那個東西,真的能算作是白沙大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