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回一個小時之前。
與竺顏告別的付厲匆匆踏上了重回華非住處的路,走到一半忽聽半空之中傳來風鳥長鳴,愕然抬頭望了一眼,又聽見一聲低笑在空蕩的小路上響起,旋即便見一個白色的人影自前方的拐角後轉出,倚牆而立,望著自己,嘻嘻而笑。
長發如瀑、面容甜美精緻,正是白天自己尋而不得的墮落石夷,白沙。
付厲不久前才搞清楚了她曾經對自己、對華非所做的事,對她不說恨意滔天,起碼也是個好感全無,更何況對方還有著墮落石夷這個身份,而自己哪怕再不敬業,好歹也是個毀約師,這層敵對身份擺在這裡,又不想他與華非那樣另有一層關系作為調和……
總而言之,他會在與人照面的第一時間就選擇立刻翻出匕首準備砍人真的是一點都不奇怪。
所謂“準備”,也不過就是一個眨眼的工夫而已。眼皮子一落、一掀,視網膜上便只剩下了一道殘影,下一瞬,白沙便感覺到一股殺器的涼意逼近了臉側。她面色不改,隨手揮出一個藤蔓想將人開啟,誰知付厲身體一轉,輕輕鬆鬆避了開去,之後竟是不再考慮攻擊,而是順勢與白沙拉開了距離,閃電般地從她身邊直接掠了過去。白沙短短地“誒”了一聲,暗道一聲不妙,旋身正要去追,卻聽得呼呼風聲乍起,四道風牆在她周圍盤旋而起,將她圍困其中。白沙細眉微顰,眼中卻流露出幾分帶著嘲諷的笑意。
“在石夷面前弄風嗎……膽子可真大。”
一聲嗤笑,她抬手劈出兩道風刃,將面前的風牆攪得粉碎,抬眼再看付厲,已經奔到了長街的盡頭,腳下旋風繚繞,一副正準備一飛沖天的架勢。
“你家華非沒告訴過你,做人要有禮貌嗎?”白沙朗聲喊道,禦起風術便追了上去,同時右手一揮,幾根碗粗的藤蔓破地而出,一下捲住付厲的腳腕就往下拉。付厲奮力掙了兩下沒掙開,連忙用風刃去劈,誰知手才抬起來便感到一股強大阻力,與此同時,白沙的後半句話也飄然而至——“見到長輩要打招呼。遇到女性要紳士。你自己說,你做到了哪點?”
話音剛落,白沙已然落到了付厲的身旁。付厲被狠狠扯落在地,摔在地上時只聽一聲骨頭斷裂的聲響。他悶哼一聲,按住自己手臂,抬頭厲了白沙一眼,張口正要說話,忽然喉頭一陣腥甜,又似有什麼正要沖破出來,忍不住張口一嘔,吐出朵帶著血跡的白色小花。
“花吐症。雖然我也不知道這種東西到底有什麼意義,不過拿來陪你現在這個狀態倒是正好。”
白沙的輕笑在頭頂上方響起,下一瞬,他就感到自己的腦袋被扯著頭發拎了起來,以一種極為狼狽且極為難受的姿勢與白沙對視,喉頭還在一陣陣地發癢,嘔吐的沖動無比強烈,整個嗓子眼都像是被堵住,連一個音都發不出。
“可別怪我狠啊,誰讓華非多事,替你解了言靈的封印了呢?”白沙笑笑地說著,驀然鬆手,將付厲扔回到地上,無數的藤蔓立刻湧了過來,將人層層疊疊地包裹抬起,“好了,既然你已經‘願意’安靜下來了,那麼就讓我們坐下來,找個地方,好好聊聊吧。”
回到此刻,華非住處。
握著水杯的手指自打聽到宋祉那句話後便開始不由自主地收緊,華非深吸口氣,側身讓出進門的位置:“你進來。給我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宋祉垂頭走了進來,華非警惕地朝門外一望,合上門,轉身卻不讓宋祉坐,拎到牆邊站好,冷言道:“白沙為什麼要帶走付厲,快點,撿重點講。”
許是被華非身上冰冷的氣勢所震懾,宋祉也不敢廢話,直接就道:“她想解開付厲體內戒指上的封印,將戒指裡的涅嬰放出來。”
華非的眉頭因著他這話而皺得更深了些,漆礬見他神情不對,問起情況,華非簡單跟他翻譯了一下,漆礬一臉莫名其妙:【她解封?她憑什麼解封?我人在你這兒,戒指也在你這兒,她拿什麼解封?】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華非說著,不安地咬起了指甲。他之所以敢在已經知道封印存在的情況下放心地讓付厲一個人出去,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當年和他一起施加封印的漆礬就在他自己的身邊——漆礬身為石夷,執掌的是“開合”之力,當時能夠成功封印涅嬰,最終依仗的基本全是他的能力。所以在一切結束後,華非還要特地將留下的戒指藏到列姑射中去——漆礬不幸,在對付涅嬰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大半,就剩下一抹連韋鬼都已經産不出來的幽魂依附於戒指之內,連個肉身都被毀得渣渣都不剩。想要解開涅嬰的封印,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漆礬留下的戒指或者魂魄,然而現在無論是戒指還是魂魄都已經讓自己奪了回來,白沙又究竟要靠什麼解封?
華非擰眉想了一會兒,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抬眼一看宋祉一副滿臉大汗、極是不安的樣子,心中疑竇又生,手一抬,一道風索立刻纏上了宋祉的脖子。
“不對啊,你應該是白沙那邊的人吧?為了替你母親效忠,過去可沒少坑我,怎麼今天會突然跑來找我通風報信?一副非奸即盜的樣子,老實交代,你到底是來幹嘛的?”
宋祉咬了咬下唇,篤定道:“如果我說,我確實就是單純來給你送訊息的,你信嗎?”
“你看我看上去像個傻子嗎?”華非冷冰冰道。
宋祉下意識地想要點頭,又硬生生止住了動作。斟酌片刻,他再次開口,刻意放慢了語速,想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真摯一些:“不管你信或不信,這一次,我確實是想來找你阻止她。倒也算不上幫你……只是我現在覺得勢頭不太對,不太確定任由事情這麼發展下去是否正確而已。”
華非瞟了他一眼,略一沉思,微微揚了揚下巴:“這話怎麼說?”
“白沙大人她……可能並不是我母親。”宋祉的語氣沉了下去,華非聞言卻是別扭地一挑眉:“意思是你不是她親生的?”
“當然不是!”宋祉反駁道,頓了頓,忽又偏過了頭,“我的意思是,現在的白沙大人,或許並不是我們所認為的那個‘母親’……就在我來這裡之前,我偷偷聽到了她和付厲的對話,我聽到她在問付厲討要那個時間符印,並口口聲聲地說,那個符印是你和‘她’的定情信物,付厲根本就沒資格拿在手裡。”
“……”華非的眉頭原本一直都是緊緊蹙著的,在聽到這話後,卻像是收到莫大的沖擊一般,驟然鬆了開去,很快,便又以更大的力道擠在了一處,“你的意思是,他是……”
“而且,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我還是想再補充一件事。”宋祉觀察著華非的神情,帶著些試探地再度開口,“白沙……我是說那個人,曾讓我從列姑射的石殿裡給他帶回去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
“一個符印。”宋祉老實道,“從那枚戒指上拓下來的符印……”
他的話沒能說完。
脖子上的風索倏然一鬆,旋即便開始下旋,,從脖子一路旋到腳踝,又猛然一收,將他整個人都緊緊捆在。宋祉一時站立不穩,摔倒在地上,慌忙抬頭,看到的只有華非帶著漆礬匆匆離去的背影。
【喂!】漆礬一頭霧水,卻還是隨著華非一起往外沖,【你們剛才說了什麼?怎麼突然這麼急?你房門都沒關!】
【來不及管那個了!】華非急急道,連樓梯都不想走,直接禦著風從樓道的窗戶裡一躍而下,【我們失策了,付厲要糟!】
【啊?怎麼會?不是沒戒指嗎?】
【如果是他的話,哪怕沒有戒指也可以……】華非咬牙道,雙手猛然握成了拳,指甲都深刺進,【涅嬰……如果真的是他的話,那一切都完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