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嬰,這兩個字對整個明組邑來說並沒有有名到人人皆知的地步,但對於以毀約師為職業的術者來說,卻是個繞不過去的名字。
準確來說,它並不是一個名字——它只是某個名字的前兩個發音,出於這樣或那樣小心翼翼的理由,被單獨摘了出來,充作一個符號,用來指代某個曾將明組邑攪得天翻地覆的人。時至今日,那人完整的名字也早已被時間沖刷得淡去,曾經的故事也被刻意的遺忘與冷漠的歲月層層掩埋,只留下這兩個字,和其他的字元拼在一起,成為了當代毀約師們不甚瞭解卻無法忘卻的一個稱呼。
——涅嬰之變。
聽著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其實仔細捋捋,無非就是個狗血又套路的反派成長故事——某個曾經備受石夷眷顧的毀約師,一度被認為是最接近大毀約師的男人,誰知一不小心就走岔了道,貪圖起了韋鬼的力量。為了掌控這股力量,他憑借自己的能力,引誘了三位石夷墮落,並用符印控制了他們,試圖用這種方式來掌控被催生的韋鬼,培養屬於自己的韋鬼大jun。曾經被捧在高處的術者就這樣成為了所有毀約師的公敵,而為了進一步增強自己的勢力,他又驅使墮落石夷前往了亡靈的安息之地催化亡靈。安眠驚醒、百鬼化厲,從安息中蘇醒且狂化的無數亡靈成為了涅嬰的利器之一,加之韋鬼源源不斷的萌生,那段時間,幾乎是全體毀約師的噩夢。
這個噩夢持續了很久,直到多年以後,涅嬰與他所控制的兩個墮落石夷不知為何突然失蹤,所有的厲鬼失去控制,韋鬼數量大幅下降,這個災難才終於有了結束的跡象。之後的毀約師們,又花了很長的時間,回收厲鬼、捕殺韋鬼,一步一步地,暗中將早已亂套的世界扶回正確的軌道。世界的軌道終是被軸回來了,有些事情卻註定再回不來,比如那些墮落石夷與韋鬼已經對明組邑造成的傷害,再比如,毀約師們對待石夷的態度。
“早在涅嬰之變出現之前,毀約師就對石夷有著微妙的敵視;而在涅嬰之變之後,石夷可以說是徹底成為了毀約師的對立面。盡管如此,他們卻依舊保留著過去用來祭祀石夷的神殿——雖然只留下了一個,但好歹也是留了。至於留下的理由也很簡單,和信仰、崇拜什麼的毫無關系,只是為了他們自己好而已——你那個毀約師朋友應該跟你說過吧?石夷會定期脫落出一種叫做‘惡風’的東西,這種東西如果常人接觸上了就會生病。而這座石殿上則有著呼喚惡風的符咒,可以將惡風召到這間石殿歷來,華非時間,慢慢消散……所以說,那些術者們說白了還是自私,有用的東西就好好留著,沒用的東西就一腳踢開,你說這個道理一說破,是不是還挺令人難過的?”
“……你閉嘴。”華非沒好氣道,邊說話邊扶著石殿裡的牆壁,小步小步地往前挪著。他此刻正跟著宋祉的身後,小心翼翼地在石殿中行走。石殿是倒懸在天空中的,而他們腳踩著的則是殿中的地板,身體自然也是倒轉過來,大頭向下的。或許是因為身在異界的原因,這個姿勢倒沒有它看上去的那麼令人難受,沒有失重感,沒有大腦充血,彷彿他們就是在平坦的地面上行走一樣。盡管如此,華非卻依舊對自己的處境十分擔心,胸膛裡時時充滿了一種即將向下墜去的恐懼,這讓他整個人都安分了不少——這事主要表現在了他的嘴上。很顯然他對宋祉的說法並不贊同,而對於那個傳說中的涅嬰及他的光輝事跡,也有著一大堆的質疑和想要詢問的東西,然而姿勢與恐懼限制了他的發揮,他只能用簡單的三個字含糊地表達一下自己的態度,跟著便安靜下來,亦步亦趨地跟著宋祉往石殿裡面走,再不說一句話。
看他這麼安靜,宋祉反倒不高興了:“我給你講的可是連毀約師自己都未必清楚的陳年大瓜,你聽完就是這麼個反應?”
“……不然呢?”我都快嚇死了,你還在指望些什麼反應?
伸手抱住旁邊的柱子,華非深吸兩口氣,無法抑制地感到自己的腦袋有些暈。他真的後悔了,當初自己是為了什麼要作死,答應宋祉一起上來這個地方的?不就是個小破廟嘛,沒看過還是咋的,還特麼非要進來?
話說自己當初是怎麼答應上來的?
“你想和我一起上天看看嗎?”——對方好像就是這麼態度隨意地問了一句,也許還說了句別的什麼,華非想了想沒能想起來,就記得自己不假思索地說了聲好,然後就真的跟著一起上天了……
所以說到底還是腦子進水了吧?除了這個,華非也找不到別的解釋了。
華非邊後悔邊顫巍巍地回頭,不抱什麼希望地往後看。他的背後是一根已經枯萎的藤蔓,剛才他和宋祉就是用這個東西爬上來的。託宋祉的福,華非好好體會了一把童話裡爬豆苗的驚險,不過很明顯這東西的保質期遠不如那些帶魔法的豌豆苗,他們才爬上來不久,那整根藤蔓就都黃了,隨著天空的起伏,還會發出咔咔咔的脆響,一副人敢動它它就碎給誰看的樣子,搞得華非連再爬下去都不敢,只能硬著頭皮倒著身體往前走。
相比起小心翼翼的華非,宋祉在這座倒懸的建築物中的態度堪稱從容,大頭向下也照樣又蹦又跳,沒事人似的。見華非這副瑟瑟發抖的小慫樣,突然就來了興致,湊了前去,一把將華非的手從柱子上拔了下來:“你不是鳳凰嗎?長翅膀的還恐高,想什麼樣子?”
“……翅你媽逼老子血統那麼薄!”華非猝不及防,忍不住喊了起來,邊喊邊拽緊了宋祉的胳膊,“再煩信不信我拽著你一起從這裡跳下去!”
“誒誒誒,別介啊,冷靜,冷靜些兄得!”宋祉忙不疊地叫著,反手將人扯住,胳膊一展,將人圈住,又騰出一手,將華非的眼睛捂了起來,“誒誒行了,別鬧……你看,現在不怕了吧?把眼睛遮起來多好。”
華非愣了一下,忽然就靜了下來。眼前因宋祉的動作而陷入黑暗,縈繞在心頭的恐懼頓時就像是被掐斷了源頭,他果然如宋祉所說,不害怕了。
“你看,是吧?”宋祉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嗓音裡還帶著輕微的笑意,“當你看不到下方地面的時候,你的大腦就會欺騙自己,讓你覺得自己所踩的地方就是地面,是不是還挺好玩。”
“好玩個頭啊。”華非悶悶地說道,認命地閉起眼睛,任由宋祉攬著他的肩膀,將他一點一點地往石殿深處帶。
“後來呢?”走了一陣,華非突然開了口。內心的恐懼在下降,蹺蹺板的另一頭隨之翹起,引誘著他開口發問,“那個涅嬰,後來怎麼樣了?”
“不是說了嗎。失蹤了,和他的兩個石夷一起。”宋祉回答道。
“失蹤以後呢?”華非問道,“沒有結局了嗎?”
“沒了啊。失蹤就是失蹤了,不顧一切地消失了。哪兒還有什麼結局。”宋祉冷哼一聲。華非抿唇思索了片刻,突然停下了腳步:“等一下……不太對。”
他將臉轉向宋祉,被掩在手掌後面的眼睛倏然睜開,睫毛刷子一般地掃過宋祉的掌心:“你不是說,涅嬰他引誘了三個石夷墮落嗎?那為什麼最後和涅嬰一起失蹤的是兩個墮落石夷呢?”
“對啊……為什麼呢?”宋祉這回的回答遲疑了一會兒,聲音裡像是藏了些什麼東西,卻讓人難以辨清,“嗯,這麼和你說吧。”
他拿開了蓋在華非眼睛上的手,盯著對方眼裡旋轉的白色火苗,嘴角勾起一抹細小的微笑:“如果所有的石夷都跟著那人一起消失的話,那麼,還有我們什麼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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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贈:《關於變小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