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再記住一點。你沒有罪。
——沒人能因為你的出身去定你的罪。
——你生而無罪。
沉默地立在華非的意識空間裡,付厲歪了歪頭,無聲地重複著這幾句話。
明明不是對自己說出的臺詞,飄到跟前來,卻像是灑著光粉自眼前翩躚而過的蝶翼,讓人難以自抑地伸出手,把它們一個一個捉下來,扣在心裡,含在舌尖,翻來覆去地咀嚼。
這種話有意義嗎?
付厲覺得其實是沒有多少意義的。
類似的話,他沒有聽別人說過。沒人有那個心思對他說,他只能自己對自己說,在他年紀還小、對世界尚存怨懟的時候,在他一個人沉默地跪在石殿裡的陰影裡,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來,又究竟該往何處去的時候。母親的罪孽是他虛耗掉數年光陰找到的真相,他自己給自己找了個枷鎖,然後就再也摘不掉了。他試著用這樣的話來安慰自己,告訴自己母親的罪孽不等同於自己的罪孽,他什麼都沒做過,也什麼都沒錯過。但很快他就發現,這種話,自己對自己說是沒什麼用的。不管把自己安慰得多好,不管為自己找了多充分的理由,一旦踏出房門,一旦接觸到別人的目光,所有的自我開解便都成了泥堆的牆,軟綿綿的,沒一會兒就化掉了。化掉之後,他仍舊是那個獨自跪在石殿陰影裡的沉默影子,背上是一個大大的罪字。
這是件很無奈又很可笑的事。他明明只是想看清自己,用得卻只能是別人的目光。
他想起華非在課上講過的“封正”。努力修煉的黃鼠狼,會在小成之後穿上人的衣服,跑去人的面前。如果別人對他說“你很像人”,黃鼠狼就能繼續修煉,修成正果,而如果別人對他說不像,那不管多不情願,也只能所有道行一朝喪。
其實我也是黃鼠狼——付厲陡然意識到了這點。他也好,方哲安也好,說到底,其實都是黃鼠狼。只不過他們求的不是一個肯定,而是一個宣判,一個無罪的宣判,一個來自他人的、能讓他們相信自己無罪的宣判。
這就是屬於他們的“封正”。
而現在,方哲安已經得到了他的“封正”,從華非的嘴裡——付厲回憶著這點,突然感到有些不是滋味,甚至有些嫉妒。而就在他藉著華非的身體,目送著方哲安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拖著步子走向門口的時候,他突然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麼抱了一下——與現在所用的身體無關,這觸碰是直接來自於意識層面。
他詫異地回頭,只見華非正從背後抱著自己,腦袋埋在他的肩膀處,露出半透明的後頸。
“我的言靈力量是從你那裡借的,現在又是直接在意識裡對你說話,那效果估計就沒有對方哲安那麼好了。”
他聽見華非這麼對自己說道:“我不知道我這麼說你能不能聽進去,也不知道你能聽進去多久,能相信多久,但我還是認真想對你說一遍——那些剛才我說給方哲安聽的那些話,也就是我想對你說的。不管別人怎麼看你怎麼判斷你,我希望你能相信你自己。你沒有做錯過什麼,什麼都沒有。你沒必要把自己當罪人,因為你根本就不是。”
抬起臉來,他看著付厲漆黑的眼眸:“生而無罪,不要強迫自己去背負什麼。你值得更好的選擇。”
華非說到這,停了下來,睜著一雙淺色的眸子,怔怔地盯著付厲看。像是在催促什麼,又像是在期待什麼。付厲淡漠地回望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放棄似地嘆了口氣。
“謝謝你。謝你安慰我。雖然我從來都不相信我自己……”他對華非說著,轉過身來,恰好接住華非向下軟倒的身體。
但我相信你。
他在心裡這麼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