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哲優的狀況著實說不上好,話剛說完就撲通一聲躺地上了,差點把扶著他的華非也一塊兒給拖到遞上去。華非慌裡慌張地把人翻過來,又是拍臉又是叫名字,從包裡倒出一堆奇奇怪怪的藥就往他臉上抹,跟著又連滾帶爬地去抱了實驗室裡的急救箱,剪了方哲優的衣服,想替他上藥。
直到剪開了衣服,華非才意識到,方哲優身上的傷遠比他想象得要糟糕得多。肩膀上那處應是舊傷未愈又被撕裂,包著傷口的紗布都已經被血給浸透了,至於身上別的地方,則遍佈著青紫與深深淺淺的紅色血痕,看著叫人觸目驚心。華非看得都愣住了,手裡抓著剪刀,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的個天啊,你這是跑去玩了什麼重口的pay啊?”
“玩你大爺。”方哲優半閉著眼,粗聲粗氣的說道,華非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趕緊低下頭去:“隨你便吧,反正我早就不記得他了。”
方哲優重重嘁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開口道:“誒那個傷口,不要直接抱,裡面有妖氣的,你得先做個祓禊……”
“這個我不行。”華非快速地說道,“我幫你直接上聖水好不好?話說我要不還是把你送醫療院吧,這個我看著真有些犯怵。”
“不要。”方哲優不假思索地拒絕。
華非的動作停了一下,而後嘆了口氣:“方哲優,你直接告訴我吧,這個傷,是在哪裡弄的?”
方哲優的嘴唇動了一下,拳頭攥了起來。
“是你說要找我幫忙的。”華非好心地提醒他,“我想你說的幫忙應該不只是讓我這個非專業醫生幫你上藥這麼簡單吧。”
說完,他低頭繼續幫方哲優上藥,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到方哲優緩緩道:”……人犬。”
華非愣了一下,猛抬起頭,正對上方哲優無奈的眼神:“打傷我的,是一個半妖人犬……就是你們在找的那一隻……抱歉,華非,之前對你們撒謊了。”
方哲優用力閉了閉眼:“那隻半妖人犬,我認識。不僅認識,還非常熟悉——他叫方哲安,是我的近親堂弟。”
“哲安他,是在十一歲的時候才開始顯露自己血統的。”
冷白的燈光下,華非一面替方哲優上著藥,一面聽著方哲優輕聲敘述:“他的血緣可以追溯到他曾祖父那一代。當時的方家和九方家還是一家,九方本家是大房,他曾祖父是七房,我和哲逸的曾祖父是六房……”
“等——停停停停停。”華非聽了這話的方向不對,趕緊叫停,“有事說事,有事說事,別提你們家那些事,我聽不懂,也不想聽。”
“聽不懂也得聽,都是摻在一起的。”方哲優斜了他一眼,跟著又咬了咬唇,“再說……你就當是給了我一個嘔吐袋吧。有些事,我真的是憋了太久了。”
“……你特麼說誰的耳朵是嘔吐袋啊。”華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無奈地搖了搖頭,低下頭去,繼續幫他收拾起了傷口,口中說道,“行吧,你要講就講好了,先說好,如果聽到什麼了不得的事我可是不會負責退貨的。”
方哲優輕笑了一下,咳了一聲,接著道:“行,那我繼續了——我剛說到哪兒了來著,對,七房……當時的七房,也就是方哲安他曾祖父,年少出去闖蕩,不知怎麼被一個人犬拐上了床,生了孩子。他被蒙在鼓裡好些年,孩子都會打醬油了才發現對方是吃人腦髓的妖怪,嚇得不得了,趕緊殺了,剩下的那個孩子卻怎麼也下不了手,就給偷偷地帶回了家……”
“等等,不對吧?”華非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不對勁,“我記著人犬是沒有雌性的啊。”
“是沒有啊。”被打斷的方哲優不太高興地白了他一眼,“誰告訴你孩子是人犬生的了?”
華非:“……”
方哲優沒有理他,繼續講自己的:“他把孩子帶回了本家,卻不敢給家人知道,只好偷偷藏起來,不料卻還是被我曾祖發現了。我曾祖知道事情的原委後,狠狠罵了他一頓,跟著便想處理掉孩子。哲安祖父哭著不肯,我曾祖就做了個妥協,和他一起偷偷將孩子養到了成年,在確定對方的血統很穩定,確實不會引起什麼問題後,才讓他以養子的身份進入了九方家。”
“那感覺倆老人還挺好啊。”華非聽著,忍不住道,“我還以為他們會把孩子扔出去,自生自滅。”
方哲優卻只是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哲安的曾祖或許是真的愛孩子,捨不得,但我家那位——切,你以為他是為了什麼?你知道一個血統穩定的兇獸半妖有多難得,又有多好用嗎?”
方哲優說完,冷笑了一下,又繼續道:“總之,在我曾祖的幫助下,那個孩子很順利地長大,還進入了九方家,就為這事,哲安他曾祖父感激了他一輩子,到死都聽他的話。誰知道,沒過多久,又有了一個新問題——那孩子也成年了,也有了喜歡的人,也想要結婚生子。然而我曾祖擔心隔代的兇獸血統會不好控制,更擔心新生兒出生後帶來的血緣呼喚會對那個半妖有什麼影響,硬是不許。那半妖就學他爹,跑出去,偷偷結婚生孩子,等到我曾祖找到他們時,最大的孩子都在唸書了。那個時候人生孩子又多,一家有六七個也不奇怪,我曾祖過去時,據說正看到一窩孩子滿院子爬,因為彼此間的血緣呼喚太強烈,有的甚至小小年紀就已經有了半妖的特徵。那天半妖正好不在,就他妻子在家帶孩子,我曾祖看得心驚肉跳,索性趁著那半妖不在,把所有的有半妖特徵的孩子都殺掉了。”
“臥草。”華非發出一聲低呼,一不留神,鑷子戳到了方哲優的傷口上,疼得後者一個咧牙,“怎麼能這樣?!有沒有點人性啊!”
“清醒點吧少年,那個時候可不講什麼萬物共生,只要你不是人,管你是妖還是半妖,全都屠了沒商量,更何況還是幼年期就已經顯露特徵的兇獸混血……”方哲優因為華非並不溫柔的動作而擰了下眉,甩出一記眼刀後繼續道,“然後……估計你也猜到了,等那半妖回來看到滿地屍體,當場就瘋了,徹底妖化,與我曾祖父打了起來,最後打不過,跑了,徹底成了一隻吸人腦髓的兇惡妖怪,據說在外面流浪了幾年後被其他的除妖師抓煉丹了。”
“除妖師。”華非搖了搖頭,“真是野蠻的稱呼。”
“本來就該叫除妖師啊,現在只是為了照顧那些半妖學生的心情才改叫驅魔師的。”方哲優淡淡道,神色有些嘲諷,“有什麼用呢?稱呼歸稱呼,心卻還是那顆心啊。”
華非瞟了他一眼,放下藥瓶,欲言又止。
方哲優扯了扯嘴角,繼續道:“行了,言歸正傳,不說廢話了——那次我曾祖雖然殺了半妖的孩子,但也並非趕盡殺絕。那群孩子中有一個尚未顯出半妖特徵的就被他給留了下來,還有就是那妻子肚子裡懷著的一個——咦,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我沒告訴你嗎?那妻子是人類。九方家的鐵律就是絕對不能殺害人類。”
“那一個半的孩子被帶回給了七房,老頭子什麼都不知道,感激得不得了。那妻子被養在九方家,瘋瘋癲癲的,生下孩子沒多久後就死了,剩下老頭一個人,撫養兩個將來不知道會不會變質的小孩。後來我曾祖與九方本家反目,棄姓而出,另立門戶,哲安的曾祖跟他一起,就有了現在的方家。那兩個孩子在方家長大,所幸血緣都很薄,平平安安活到了成年。再之後,長大的孩子又開始娶妻生子,共生了三個孩子,也都是沒什麼靈力的普通人。哲安的曾祖活到百來歲,看著子孫無虞,心滿意足地就去了,誰知道他去了才一年,家裡忽然又多了個方哲安。”
說到這裡,方哲優忽然停了一下,重重地嘆了口氣,輕輕閉上眼睛:“他出生的時候,我的曾祖已經患上老年痴呆了。我到現在還記得,就在方哲安出生的那一天,一直安安靜靜待在家裡的曾祖父突然像是發了狂,一把一把地往地上摔東西,嘴裡不住地喊著——‘別讓那怪物進門,那怪物是來討債的,半妖的髒血全在他身上,絕對,不能讓他進門!’”